苏烨不明白盛尚霈怎会出现在此处,心中想过缘由,猜测他是来找盛玄怨的,笑道:“盛伯父,玄怨他去秦前辈那儿给您拿茶去了,不在阁内。你来此地,该派弟子知会一声的,他肯定会马上去见您。”

  盛尚霈淡淡呼出一息,似乎明白了秦寒川的用意,听到苏烨这番话,背起双手,不怒自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祥和:“是吗?”

  “对啊,盛玄怨那么尊重伯父你。”

  “是盛暻请你来府中做客的?”

  “嗯,是啊,除了请我,有琼……就是陆氏的陆溪言,还有另一位朋友。”苏烨与人相谈时,总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熟络感,哪怕是面对着门下弟子从不敢直视的盛尚霈,也没有丝毫扭捏和怯场。

  少年这般笑容和神态,让盛尚霈有些怔神,苏烨那带着宜川尾音的语调,似是多年前的苏旻,可说话间的神情,像极了那位结伴同行的姑娘。

  那年扬城,身材高挑的少女扛着红缨枪,走在他们最前,十分不讲礼数地指着他与苏旻二人的鼻子,要与他们交朋友,乘舟遨游,战遍江南武帮。

  少女嗓音傲然,高高扬起:“嗯,是啊!除了我,还有阿霈,然后还有这位,苏旻。你这条小破船,就被我们三个租下了!”

  不光是长相,就连说话的语气动作,也是那么相似。

  阿娴……

  盛尚霈的眸中浮出一抹寂色,被他缓缓合上强作遮掩,眼下几道浅浅的细纹,是身为修道之人也无法抹去的。岁至今时,早已经不复当初,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眼前的苏烨正如他们历练那时一样,正当年少。

  他只道:“苏烨,你与你母亲很是相像。”

  “是吗?”苏烨挠了挠头:“之前在家中,也常听人说我与我娘像,可阿娘她去得早,我根本记不清她的样貌了,爹他又不许我问起阿娘的事,一问他就发火……”

  盛尚霈宽大的衣袖中,拳僵硬地攥着。

  苏烨说到的两位,其父母,都曾是自己性命相付的挚交,可故人之子在身前,只能透过面容怀念,心中压下的那些事,如何也翻不了篇。

  如何能翻篇?他与苏旻多年情谊,被硬生生撕开在那时。

  活着的苏旻,又何尝不是停在了那时。

  “父亲?”

  盛玄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半墙之外,手中提着那包龙井茶,望着苏烨与自己父亲并行,似在聊着些什么,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琼亦反应过来,行礼道:“盛宗主。”

  “不必多礼。”盛尚霈摆了摆手,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苏烨快步迎了上去,压低话音道:“盛玄怨你算可来了,你爹都在这等你好久了,还不快请他进屋坐去?”

  盛玄怨即刻送盛尚霈进主堂歇息,传唤来了在院外待命的侍从,进厅堂泡茶。

  盛尚霈坐在堂上,半眯着眸子捏着眉心,似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打量堂下三人时,神色究极复杂,琼亦看不明白盛宗主投来的目光,那似是思量、怀念,还是痛苦与自责。

  琼亦有些疑惑,心想:盛宗主与苏宗主之间的仇怨,世人皆知,他们二人曾为挚友,也被人所乐传,可从未有人知晓,他们到底为什么会从挚友反目成仇。

  琼亦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能让二三十来年的至交情谊说断就断,就连两大古族也被牵扯入水,闹成僵局,时至今日,已彻底成了陌路。

  她望着主位上的盛尚霈,又看了一眼盛玄怨,暗道:盛宗主气宇轩昂,威武不凡,盛暻不仅是随了父亲模样,且全挑着宗主和沈夫人好看的点长了。苏氏宗主我也是见过的,气质文雅端庄,苏烨与其父不能说不像,气质上完全是天差地别。盛宗主现在是在睹人怀旧?也不太能说得通呢。

  “溪言。”盛尚霈将手放在案台上,半端茶碗,问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琼亦心里一紧,这话语调平缓,却带有厉声遏令感,是常能从自家师父身上感到的长辈语气,她不动身色地移开目光,道:“没有,盛宗主您平日华服正冠,我还是初次见您装束闲散。是溪言失敬了。”

  “无妨,并非责问。”

  盛玄怨也有几分不解,彼时,在苏家府,苏宗主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没由来地浮在耳畔:

  “只是背叛罢了。”

  “我也活不了多少时日,拜他所赐。”

  那时,他想知晓其中详情,苏旻闭口不言,只让他自己回来问盛尚霈,可现今父亲坐在高堂上,离自己那般远,这些恩怨纠葛,如何问得出口?

  “盛伯父。”苏烨略略端正了坐姿,率先开口,“方才谈到我阿娘,还未来得及聊上几句,便被打了岔子,我还想向您问问关于她的事呢。”

  盛尚霈压低眉头:“苏烨,你想问些什么?”

  琼亦觉得,盛尚霈在唤苏烨姓名时,落到其姓氏上的咬字,重了好几分,右眼皮莫名开始跳动,她回忆起那位早早过逝的苏氏夫人,似有几分印象。

  苏夫人,名唤穆娴,并未筑基入道,是小门小户的凡世女子。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坊间里流传较广的那些话,总归是恶事。琼亦只听说,这位夫人十分不守规矩,嫁入苏家府的头三日,拆了门匾,撕了家训,更是提枪掀翻厅堂,气倒了本家里的一众亲眷,人人说她恃宠而骄,肆意妄为,琼亦觉得,事实应当并不是这样。

  苏烨回忆了许久,开口道:“族中都说我阿娘的性子泼辣,可我爹偏说她性格恬静,貌美温柔,是位大方得体的好夫人,久而久之,我都不知谁说的才是我阿娘的模样了。伯父,您是与我阿娘相识过的人,定知道她是位怎样的人吧?”

  盛尚霈单手按在扶椅上,淡淡道:“苏夫人为人潇洒,脾气刚烈,并不像你父亲所说那般文静。”

  苏烨叹道:“这样啊……”他又似是自语般低喃:“也是,我娘当年能当街提刀杀恶人,又怎会是文弱女子。”

  盛尚霈脑中的穆娴此人,在回忆中愈加清晰。

  至交之妻,互为知己。

  从与她结识起,他向来十分尊敬穆娴,对她并无情愫,只是朋友。作为一位毫无修为与真气傍身的凡人,穆娴只靠一柄红缨枪和一身独创武技,便能摁着少时的自己与苏旻打,打遍扬城会武赛,叱咤江南,堪称女中豪杰,如何让他不倾佩。

  只是因为自己,才出了那样的事。

  盛尚霈按在扶椅的手收了力气,手背仍旧青筋暴起,木扶手已微微扭曲,他语调却平淡得不能再淡了:“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苏烨意识到自己母亲的离世,与盛宗主和父亲二人由挚友断为陌路的时间颇近,近得他不得不怀疑其间是否有何联系。

  他暗暗咬紧牙关,心道:我爹一直在骗我……他说阿娘性子温婉是假的,说他往后会找个姨娘续弦也是假的,那他说的,我娘死于产后风寒,多半还是假的!

  那我阿娘,究竟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于是苏烨迟疑半息,试探着问:“盛伯父,您与我爹娘之间……”

  盛尚霈目光微凛,却又缓了下去,只吐出四字,字字生寒:“曾为至交。”

  苏烨想问清实情,只见盛尚霈站起身子:“我有些乏了。小暻,溪言,你们带苏烨去阁中逛逛,多留几日吧。”

  “盛伯父!”

  苏烨见他要走,连忙起身挽留,可盛尚霈丝毫不理。琼亦知道盛尚霈这是在送客,自己也想知晓这些陈年往事,又见气氛凝重,想来经历此事之人身负痛楚,便打消了好奇心,去拉苏烨,劝道:“苏烨。”

  苏烨看琼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作罢,望着盛尚霈阔步而出的背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忍下心中情绪,一挥袖子,从侧门离去。

  盛玄怨走上前向琼亦道:“苏烨怕是会纠结好一阵,琼亦,你去劝劝他吧,去到园子里走一走。”停顿半息后,他道:“我有些话想与父亲单独说。”

  琼亦点头:“好。”说罢,随苏烨身影追去。

  盛玄怨向堂外的屋廊下望去,父亲正站立在那儿,果真与他想得无差,是在等自己。

  他缓步走了过去,唤道:“父亲。”

  盛尚霈回首,叹息:“这些年,你倒是与我愈加疏远了,好容易来阁中一回,却遇上你带友人来做客。”

  盛玄怨一怔,低下头去:“嗯。”

  他在心间想,要如何才能询问出父亲与苏氏宗主之间的仇怨,父亲宽大温暖的手就落在了自己肩头,盛尚霈感慨似的道:“幺儿都已经这么高了。怕是再过两年,便能与你大哥差不多高了。”

  盛玄怨又“嗯”了声。

  “苏家那个孩子,与你差不多年纪,少年心性,生龙活虎的。你们之间的情谊,自当珍惜。”盛尚霈收回了手,说道。

  “父亲,我会的。”

  二人间沉默了半晌,盛玄怨终于开口:“父亲。今年初春时,我去到了苏家府里,与苏宗主单独见了面,谈到了您。”

  “……是么?”盛尚霈嗓音发哑,如固封的冰层,不起一丝涟漪。

  他问:“……苏旻他,还在恨我吧?”

  此话简短,明明分外平静,却又处处压抑。

  “嗯。”盛玄怨如实道:“苏宗主他说,是父亲您背叛了他,可我清楚父亲的为人,您不会做这种事的。”

  盛尚霈阖上双眸,默然不语。

  “父亲,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是您瞒下他什么事了吗?”盛玄怨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失言,又道:“我只是问问,若您与苏宗主的仇是误会,那……”

  “不是误会。”盛尚霈平淡地承认道,“他是该恨我的。”

  苏旻不可能原谅他的。

  盛尚霈很清楚,阿娴死了,苏旻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

  「作者有话说:

  关于穆娴的事实是:她嫁进苏家时,被族内众人嫌弃出身,尤其反对,但苏旻还是力排众议娶了她。

  成亲那日,旁支一众人要拿她立规矩,拿着杜撰出的假祖训在旁边念,一条条数落她,穆娴脾气大,一点就着,直接扯下盖头,拿出她的宝枪挑翻了门匾,撕了他们手上的家训,说自己嫁过来是他们的福气,不是来受气的。

  旁支的七大姑八大姨气得够呛,苏旻拉着她直接夫妻对拜,回屋休息去了。

  (盛尚霈和穆娴之间就是纯兄弟情,没有男女感情,盛尚霈不喜欢能得打过自己的女人,但是苏旻喜欢。

  苏旻和穆娴的性格一个温一个热,盛尚霈和沈微在后面认识的,是真有感情,不是假模假样的夫妻,这两人性格都挺冷的,所以三个儿子都冷冰冰,不是冷冰冰的也被管教得冷冰冰了……)」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来了,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来了最新章节,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来了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