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窗间,阳光覆上一层金亮投了进来,盛玄怨将琼亦抱下床,放在桌台边梳理头发。

  她的卷发过腰,蓬松松的,手感很好,他替她慢慢梳顺,然后半盘发髻半是编发,琼亦静静地坐着,像只由他摆弄的人偶。

  往时,她自己编的辫子总是又松又散,而他替她结的发辫更细条,倒显得利落。他说:“琼亦,梳好了。”

  “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走慢一点就不会牵到伤口了。”盛玄怨牵起她的手,拉她起身:“来。”

  琼亦站起了身子,他拿起一件浅青的外衫给她穿上,然后拉开房门,带她出去。

  “吱呀——”声后,木门开了,二人沐浴在了阳光里。

  今日的天很好。

  琼亦走得很缓,一步一步,都是由他引导的。

  小屋外的伤营,有人见他们出来,纷纷投来了目光。这是重伤初愈的杨小思第一次在醒后见到五师姐,她听说了琼亦的症状,当亲眼看见时,仍旧不可置信般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怕再刺激到盛玄怨,可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师姐……”

  陆漓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啜泣声却比杨小思还大。他终于明白,那墨昀孤所说的“再也醒不来”是指什么了。

  是比沉睡还要残忍的“死亡”。

  盛玄怨拉着琼亦离开了养伤之地,往后方的村落走,他问她:“琼亦,你饿了吗?”

  他继而道:“嗯,我知道,你不喜欢辟谷,养伤有些忌口,但我们不会去吃清粥的,你不喜欢,我记得的。”

  阳光洒在村间的小路上,洒在她亮青的裙摆上,有行人侧目看他们,可盛玄怨的眼里只有琼亦。

  来到小摊边,他要了两碗米粥,一碗是甜的,还放了好多花生碎。他舀着甜粥,微微吹凉后,递到她的嘴边去,琼亦并不张嘴,只是呆滞地看着他,盛玄怨的手顿了好久才收回,又重新舀了一勺温热的喂去,她依旧没有反应。

  盛玄怨眉眼微垂,轻笑着将勺子放回了粥碗里,掏出手帕给她擦嘴:“没事,不喜欢就不吃,等会若碰上卖糖酥的,我给你买,你想吃什么都行,只要告诉我。”

  “只要告诉我……”

  结完帐后,他又牵着她在村中慢慢地走。

  战乱多时,本应流寇四起,天下大乱,可五族死守前线,后方的村镇居然过得还算安乐。村中称不上车水马龙,可行人并不少,有小摊和集市,盛玄怨路过摊店时,听小贩殷勤叫卖,说:“给您家小娘子买朵绢花吧。”

  那绢花仿得精致,盛玄怨不知道琼亦看中了哪一朵,她眼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他便问小贩,“有石榴花吗?”

  小贩挠头:“没有,您若想要石榴花,今夜我回去学做,明日您来,就有了。”

  盛玄怨说行,随手买下一朵玉兰簪在她发辫里,琼亦目视前方,对他的所行视若不见,小贩见她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好心问:“呃,公子,您是村那头养伤的护族中人吗?这位小姐,她怎么了?”

  “她暂时睡着了,会醒的。”盛玄怨拉着她,继而往前走。

  “阿娘,这个姐姐戴的花,好漂亮。”有过路的女童指着琼亦头上的绢花,道。

  妇人见琼亦神色不对,抱着孩子退了两步,质问盛玄怨:“你、你该不会是绑人的吧?这位姑娘被怎么了?”

  “不是。这是我……”盛玄怨忽而怔住,微抿唇角后,回答:“这位是我娘子,她病了,正在养伤。”

  见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琼亦发间的绢花,盛玄怨取下送到她手上,小女孩摇头:“姐姐没有了,会伤心的。”

  盛玄怨看一眼琼亦:“她若醒着,也会送你的。”

  *

  此后,只要天气晴朗,盛玄怨都会带着琼亦在村中走上一圈,指着天空给她看,给她喂水喂食,牵着她的手一遍遍抚摸弦歌剑,哪怕琼亦从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养伤营地的修士们于心不忍,只能暗下叹息:陆溪言被戎人毒毁了,盛玄怨也因她疯了。

  盛玄怨不认为琼亦真的对外界一无所知,他又几次拉着医师来看她,说她一日日清亮的眼神,说她时而露出的表情。医师们摇头不敢言语,只要不是琼亦重新开口说话,找回意识,那她如何,都算作木僵。

  杨小思和陆漓每来看琼亦一次,便会哭肿眼一次,盛玄怨很厌烦有人围着她哭哭啼啼的,会让他们早点回去,伤好了就去前线,别在这扰人。

  他最想瞒住的苏烨和晏庭深,也终于见到了琼亦的症状。苏烨拽着盛玄怨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可愤怒又能如何,总归无能为力,他们怎么呼唤她也唤不醒。慰问之人众多,可留在琼亦身边的,只有盛玄怨一个。

  许是真的要一辈子这样了。

  盛玄怨闭紧双眼,眼角通红,扣住她指节的手不住地颤抖,琼亦眨了眨眼,轻轻回握住他。

  他陷在悲痛之中,没有发觉。

  *

  每日的贴身相伴,渐渐的,琼亦多了些动作。同床休息时,她会近乎本能地往盛玄怨身边靠;而外出时,被他牵着的手也有了几分回握感;当盛玄怨伤神时,她会用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这些动作很是细微,可他看在眼里,心中总不至于绝望。

  他还是每日会和她说很久的话,琼亦的眼神还是很空,但逐渐有了他的影子。

  她好像习惯了这个人清晨把自己摇醒,梳洗,换药;习惯了他在自己手背和额头落吻;习惯了他牵着自己喃喃自语;也习惯了被他搂着入眠。

  他是她感知外界的一切。

  在今日,盛玄怨给她伤口涂好药后,琼亦静静坐在床上,似在等他牵自己出去看看天空。

  盛玄怨背对着她,正在桌边写信。这些日来,江湖十派已有三派投诚,虽是末位流派,但总归是有了新的助力,他在与苏烨写信议事,商讨是否要继续追击西戎。

  这些事情并不足以让他操心,最要命的是,竺云萝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知道琼亦已成了无意识的木僵人,要死要活想来见她,被陆氏扣押了下来。

  盛玄怨捏了捏眉心,万分沉重,他回头看了琼亦一眼:竺云萝和她都是彼此在世上最要紧的人,若是让竺姐姐知道琼亦成了这样,无知无觉,她会有多难受。

  琼亦对上盛玄怨的目光,偏了偏脑袋。

  可盛玄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牵她的手,更没有将她带出去。

  窗外的阳光很好,晴亮亮的,已是夏至过后,西疆山地的村落,气温并不炙热,舒适地恰到好处。琼亦盯着阳光中飞舞的细尘,像颗颗金砾,她喜欢出去,虽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可是在案边写字的那人,总是知道的。

  太阳在屋外偏移,脚边的影子慢慢变短,向右侧移动,琼亦还是看着窗户发愣。

  直到阳光的投影从屋子里消失,她看不见了闪亮亮的颗粒,也看不见金灿耀眼的窗棂,悄悄垂下了头。

  难过和悲伤是什么,她也不知道,默默走下了床,走到盛玄怨的旁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因为在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会这样对自己。

  琼亦不是没有出现过乱跑的情况,盛玄怨只是揉揉她的头:“嗯?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盛玄怨把她搂进了怀里,抱着她继续写,琼亦不会说话,也不会打扰他的思路,他已经习惯了。

  琼亦捏着自己的辫子,见他落下信笺上的最后一个字,坐起了身。盛玄怨这才发觉,她今日的动作格外地多,探了探她腰上的伤口,痂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不想她身上留疤,还是需要涂疮药,轻吻她脸颊:“琼亦,过来,我再给你上点药。”

  琼亦看着他漆墨的眼瞳,抬头伸长了脖子,吻在他的脸上。

  盛玄怨微微笑了,眉头却是下撇:她状态好的时候,会学着自己的动作,回馈给自己,举手投足间倒像个孩子。

  “琼亦,你……”他哑了声,从她眼里读不出任何的情绪,嗓中哽咽着又说不出:“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啊……”

  琼亦只是看着他。

  “没事。”盛玄怨草草抹一把眼角后,抚摸她长发:“没事的……”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琼亦被牵来柜台边,由他脱下短衫上药,而后穿好衣裳。盛玄怨牵她坐回到床上,要出门去给苏烨送信。

  琼亦呆住了。

  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走了出去,反锁上了门,却没有带上自己。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三两步跑到门边,可她并不会开门,加之门已经被锁上,用指甲抓划着,束手无策。又敲了几下门,用力不大,已经走远的盛玄怨没有听见,琼亦很是焦急,咬了咬唇,张口发出了哑哑的“啊”音,她想唤他,可是张开口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他又是谁。

  “呜!”琼亦趴在门上,用力地拍打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木门,嗓中流出了低哑的哭声,一点也不好听,边是拍打,边哭喊着。

  走出几十米开外的盛玄怨听到动响,身躯一怔,连忙回头来给她开门,琼亦在里面拼命地敲着,被向内开的木门推倒,“扑通”跌坐在地上,眼里蓄满了泪水,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真真正正地倒映着自己。

  盛玄怨的呼吸停住了,在他伸出手去的瞬间,琼亦挪身迎了上来,投到他怀里。

  “呜……”她肩膀抽动着,死死地拽着他,嘴里的声音很是混乱,似要一遍遍地唤他,问他,弄清他是谁,自己是谁,可是越想知道,心底的空洞就越大。

  盛玄怨似乎明白了,扶住她肩膀:“我是盛暻,琼亦,我是盛暻啊!……”

  琼亦张着嘴,试着唤他,字音模糊不清:“……暻……”

  他听她说清了字,心中激动,眼角发红:“是‘盛暻’,琼亦,是我……”

  琼亦望着他的双眸:“……盛…暻……”

  “对,是我……琼亦,你终于记起我了……”盛玄怨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她,听她一次又一次唤道:“盛暻,盛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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