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亦从北境归来,本是打算继续历世的,漂泊也罢,浪迹也罢,总比止步不前要轻快。

  渡灵这么多年积攒的银钱不多也不少,她惯来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不求豪奢,只是在东莱地带有处居所,院阁不久住,也无人打理,常在冬时守岁回去住一阵,免在外远游,看人人团圆,自己孤苦。

  晨醒时绵密许久,盛玄怨为琼亦梳发,说自己在荆地落了户,现今重逢,再不用一人苦寻一人游,要带她回去住。

  琼亦点头称好。

  二人从长泰往南行,路上不紧不慢,好似当年云游。

  盛玄怨总记得云游归去时欠她的那场婚宴,他说回到荆地的小镇旌宁要补上,琼亦轻轻笑着,拉着他的手,腕上银铃脆响,格外动听。

  “盛暻。”夜幕黑时,琼亦远望身前山崖,她说:“我早已离世,能再与你相逢,得你垂怜,是上天的福分。”

  她拉紧盛玄怨的双手:“从北境到荆州,千山千水皆过尽,我们便拜这万千河山,当作礼成。”

  盛玄怨眸光平和,他说:“好。”

  又说:“能得相逢,不是上天福分,是我爱你。”

  琼亦垂眸展笑,她了解盛玄怨,他从少时起就不擅长说情话,从他口中能听到的情话,永远都是真心言。

  她提起唇角,目眶氤氲:“我也爱你。”

  二人在高山之崖并立,身披素晖行礼,盛玄怨双手平叠,姿态端雅又郑重,琼亦端手于身前,目光相视,他唇角轻弯,与她一同叩拜行礼。

  月光祝祷,繁星共祈,萤火添烁,坤宁为载。

  是为婚成。

  *

  琼亦与盛玄怨来到了旌宁镇。

  后街小巷的屋户十分安静,盛玄怨拧开了门锁,推开木门领她进去。

  他道:“镇上的药善堂也是我名下的,现今交在别人手底下经营,这里的宅院是我挑的,在外走得累了,偶尔回来住上一住。”

  又道:“回行时,我写信叫药堂的伙计请短工来打扫过了,应是宜居的。”

  琼亦缓缓向内走,穿过规整的主院,另有几个厢房也都收拾得洁净,后园绿茵茵的一片,栽了很多树。

  是琼树。

  琼亦怔住了,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随口一提说过什么,盛玄怨记下了,也做到了。

  园子里种满了琼树,已生得翠绿茂盛,在假山的叠嶂间更显生机,她走到树下抚摸手边绿叶,回首看他。

  盛玄怨缓步走来,“我不在家中时,这些花树只能托药堂的人照料,养了好些年,只想等你回来看着满院的花能开心些。可惜今年的花期已经过了。”

  琼亦用指尖揩下眼角,弯眼噙笑:“明年的花会更好看的,也有人陪你一同看了。”

  他颔首:“是啊。”

  绕回主院,在东厢一处阳光好的房屋前长着一棵石榴树,上边生着火红的花,正投在窗前,一抬眼就能看到。

  那是他们的厢房。

  年少的话音与眼前画面重迭,琼亦咬住下唇,再制不住心中情绪抱住了盛玄怨,低低道:“盛暻,抱我。”

  盛玄怨心有所觉,依言搂住她。

  “我很开心。”她紫葡色的瞳仁颤动:“真的。”

  盛玄怨浅笑:“能得你欢喜就好。”

  琼亦踮脚啄他脖颈,吻他下巴和脸颊,盛玄怨弯下了腰让她亲吻,待她停歇,横抱起她回屋歇息。

  午后,盛玄怨带她去了药善堂。

  那是一家开在街头的小药铺,掌柜的是一位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学徒。他们是盛玄怨几十年前救下的夫妇,随在救命恩人身后报恩,被盛玄怨随意指到这儿来经营药堂,倒也安稳。

  掌柜男子见到琼亦,恍然贺喜,祝盛玄怨终于寻到故人,也向琼亦问安。

  妇人除了道贺外,还备了夜宴迎接琼亦。用完膳后,二人吹着夜风回去了,琼亦说堂里的丁氏夫妇人很淳朴,做菜的手艺也不赖。

  琼亦知道盛玄怨现今开这家药堂,四处寻人行医是为了赎当年杀生无数的罪,在她看来,他本不该至此的。

  事事只求问心无愧。

  她选择渡灵,亦是如此。

  床榻前,二人贴怀说了许多话,琼亦取下了腰上的玉铃兰,那是盛玄怨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庇护自己多次的护身之物。盛玄怨摩挲这块白玉,往昔寄于其间的那缕魂魄得她温养多年,才保住了自己的神智,又经封感抑毒,才能清醒如初,每每想到这些事,免不得会心悸。

  他将玉铃兰还回琼亦手中,“来,歇息吧。”

  琼亦卸下发饰耳坠,躺在了席褥上,还没躺稳就被人搂腰往身下揽,失笑道:“昨夜还不够尽兴吗?”

  盛玄怨抿唇,不答反问:“困乏了?”

  “不太困。”琼亦感到他捏在自己腰上,很是泛痒,又顺着腰肢上移,将面颊埋了进来。

  “那就双修完再睡。”他剥下中衣,揉她最是受不住的耳垂,琼亦的习惯如故,几乎没什么变化,他在相逢后的亲昵中也愈发熟练,愈发不拘,待烛染半尽再相歇息,睡得安稳踏实。

  往后的日子也都平和了下来。

  旌宁镇的清晨与傍晚,药善堂来来往往的顾客,以及园子里的落叶与枯草,到冬时的第一场雪。

  新春时节,琼亦与盛玄怨在丁氏夫妇看着“左一点”“右一点”“没歪没歪”的唤声中贴了对联,挂了灯笼。琼亦烧了几道能吃的菜,盛玄怨烧了几道勉强好吃的菜,在杵着筷子面面相觑的互笑之间,过了除夕夜。

  盛玄怨给琼亦买了一把新剑,在院子里踏雪之时,她挽起新剑舞动,又觉生疏的紧,与他共习剑法。

  琼亦给新剑取名“岁寒”,以记他们相逢的第一个冬。

  春来过后,后园的琼花树开始焕绿,在初夏时,开了满园子的花,当真似白蝶聚落,五月新雪。

  琼亦在花丛间漫步,回首笑着唤他:“盛暻。”

  盛玄怨循声而望,树影下她素白的长裙覆上一层淡青,斑驳的阳光忽闪映目,恍惚间似回好多年前。

  他怔怔看着的,是他寻了半生的她,而她弯起的眼眸里,是她觅了整生的他。

  他轻轻勾起了唇,大步向前走去,琼亦张开双臂向他迎来,拥了个满怀。

  清歌年少怀思昼,知心迹远共行州,心如雪月觅难求,如卿共守,莫道相逢久,此生不负,岁悠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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