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车程,几日水路。

  琼亦在船仓内被水浪摇醒,觉得头晕难耐,出仓透气见船头已站了一人。

  江面白茫,分不清云雾与水天。

  琼亦走到晏庭深身侧,淡淡道:“谢谢你那天没有戳穿我。”

  “不用谢。”晏庭深晕船晕的厉害,脸色难看,扶着船头桅杆才能好受一些。那一夜,倘若不是琼亦表现出的症状与中了“失心蛊”有极大出入,他也不会发觉她是在演戏。

  “虽然事情已过,但还是庆幸你没有中蛊。”晏庭深转头看向琼亦,只见她苦笑:“是啊,幸好苏长铭刺的低了一点,只进了靴中,再向上一点我就中道了。”

  “只是让盛暻担心受怕了一整夜,我……很是过意不去。”她说着,脸色复杂,心底也不是个滋味。

  晏庭深抬头望向远处的茫茫雾霭,他本想说几句,你明知盛兄对你有情,为什么还要这样试探,人心又经得起几次试探呢?而后想到撞见琼亦的那一夜,她听见别人的话所流露出的失落,回道:“至少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嗯。”琼亦点了头,许久之后一片沉默,她便蹑手蹑脚地回了船舱内。

  船舱两侧,一侧睡着一人,苏烨裹着厚被子呼呼大睡,盛玄怨环胸倚坐,也正垂着头酣睡,琼亦悄悄走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他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很浅,平日里紧绷冷淡的脸在此时显得格外柔和,她细细看着,心道:睡着的时候,表情倒安稳又乖巧。一边想着,一边抬手将他右额垂着的发捋起,替他绾在耳后,船内摇摇晃晃,那缕发又落回在了脸颊前,微微晃着。

  霎时一个浪打来,船身猛地震动,将盛玄怨整个人向前甩去,他一下子跌扑在了琼亦的身上,人也惊醒了:“嗯?”

  为了省银子而雇的小船,船舱又小又窄,船壁沿上的烛光跳动,昏昏暗暗的,他只觉得身下柔软,伸手支起身时对上了她那双好看的杏眼,顿时有些发僵:“琼亦?你怎么在这……”

  二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了,琼亦闻到冷木松香,从他衣领里的肩颈处传来,小脸通红:“我……”她见一旁还在沉睡着的苏烨,推了盛玄怨一把,“你快起来!”

  盛玄怨不知是被船颠醒的有些懵,又或是他根本不想动,总之,他没有动。

  “你不是在船仓那头休息的吗?”他压坐着,将她完全笼罩在了身下,双手撑起望着身下的人,琼亦面色赤红,支吾着:“我……”

  盛玄怨只是想逗逗她,见她如此展了展唇角,而后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翻身坐起。琼亦见他终于起身,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她理了理自己额前碎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脏似乎要跳出来了。

  “怎么了?”盛玄怨问她。

  琼亦摆手,笑道,“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醒,船就颠了两下。”

  “……这么巧。”

  “哈哈对啊,太巧了,我也没有想到。”琼亦推他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你继续休息吧。”盛玄怨坐回到原处望着她,感受他投来的目光,琼亦走到自己休息的那头,靠着船仓背对他坐下。

  怎么好像被他给撩了番……琼亦捂脸咬牙,心道。

  *

  夜幕降下,琼亦拿出在冥浮街换到的小烛台,用火石点亮了烛心,放置在船仓内。待明日抵达苍水,还需换乘船只继续南下,她走到船尾去见那独钓的船夫,同他续话。

  “阿伯,今夜钓上的鱼可多呀?”琼亦望了望船夫身后的鱼篓,同他说道。

  那中年岁数的船夫,穿着厚实,戴着一顶大斗笠,他呵呵应道:“是啊。多喽!”说完和她道:“船上风大,冷,回船仓歇着吧!”

  “再待一会我就回去。”琼亦望着黑沉沉的江水,船夫悬在船尾的一盏小灯照不亮水汽下的江面,也看不清那鱼杆下的浮漂。

  “那几个混小子讨了老夫放了好久的一壶酒,是在船头干什么?”

  琼亦答道:“摆把子呢。”

  “你怎么不去?”

  “不想和他们结拜做异姓兄妹。”

  “他们?”船夫颠了颠手里的鱼竿,打趣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倒脚踏三条船。”

  “什么啊,怎么可能是三个?”琼亦偏过脸去:“一个。”

  她撇了撇嘴:“就一个。”

  船头。

  苏烨大笑着唤身旁二人席地而坐,取了三个碗,端端正正地摆好。“咱们三个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苏烨打开酒坛,似在回忆。“虽说不到半年光景,但算上这几日的经历,也称得上是一同出生入死了。”

  晏庭深端起碗去接苏烨倒来的酒,听他继续道,“我还记得同晏兄初识那天,你也是来接我倒的酒的。”苏烨这么说着,晏庭深也记起了,笑言:“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盛玄怨接过苏烨递来的一碗酒,道:“我不擅长与人相处,能结识晏兄,实属幸事。”

  “别别,谬赞了。”晏庭深连忙摆手,“我可受不起盛兄的夸奖。”他说完顿了顿,“在来宜泽之前我就想见见你了,起初听说你清冷又孤傲,相处下来倒不像传言中说的那般。”

  盛玄怨听他这番话,回言:“这得多亏苏烨引荐了。”他望向苏烨:“苏烨,我们相识……”

  “十多年了。”苏烨脱口道:“咱们能称得上是世交,虽然两族关系不好后见面居少,多为书信往来,但确是我为数不多的挚友。”

  听他说是挚友,盛玄怨低头喝酒,苏烨见此大笑:“盛玄怨,你这人就是容易不好意思!我可是实话实说。”晏庭深扭头看去,不禁轻笑。

  盛玄怨咳了一声,“别揶揄我了。”

  “那今夜,我们三人就在此结拜。”苏烨扬了扬手中的碗,道。

  二人应声,向碗中添酒。

  三人相跪坐,举起酒,江水涛涛,萧萧风声,偌大江面上传去结义宣誓之声。

  “吾名晏渊。”

  “吾名苏烨。”

  “吾名盛暻。”

  三人齐声:“于洨江上结为异姓兄弟。”随后将手中碗酒洒向江面,而后重新满上一碗,三人互相对视,一饮而尽。

  “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苏烨抹去唇边酒渍,道。

  三人互报年岁后,是以晏庭深最为年长,苏烨次之,盛玄怨岁数最小。苏烨当即一手揽上一人肩膀,让盛玄怨叫声哥哥来听听,盛玄怨甩开他的手又翻了他个大白眼。

  晏庭深笑道:“那往后,苏烨,我还是直唤你名,玄怨,我便唤你表字吧。”

  盛玄怨点头应允。

  “真想如此般,纵情四海,闯荡江湖。”苏烨随意坐在船沿上,向着江面远望:“待明年春来,我还会回青枫镇的。”

  “等听学的课结束了,咱们一齐去走走吧?”他回头,向站在原处的盛玄怨与晏庭深道,“哦对,还有琼亦。”

  自打离开冥浮后,苏烨就照着盛玄怨的叫法,唤她“琼亦”,连带着晏庭深也跟着这么喊。琼亦起初听不惯,又想到大家同生共死一遭,自己的名字总不能只让盛玄怨一个人喊吧,也就随他们去了。

  到头来,最不爽的还得是盛玄怨。

  “苏烨,下来。”盛玄怨见他酒力渐盛,怕他不慎跌入江中,将苏烨拉下船沿后几人喝尽了酒,便回船仓休息了。苏、晏二人不胜酒力,很快便醉倒过去,琼亦还能听见苏烨嘴里念着什么“再来一碗”之类的话,找来被衾压在这二人身上,却见盛玄怨没一点醉意,不禁好奇发问:“盛暻,你没醉呢?”

  盛玄怨揉了揉刚刚清洗后发凉的面颊:“嗯,我酒量还行。”

  “船夫大伯半夜得在船头守着。”琼亦前言不着后语地来了一句,盛玄怨懂她意思,披好衣裳出了船仓。她一路上都在找能单独同他谈话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自是将他叫了出来。

  琼亦白净的脸在夜灯下仿佛发着光,她说:“结拜做兄弟了?”

  “嗯。”盛玄怨好久之后,艰难开口:“拜他们为兄长。”

  琼亦真没想到他岁数最小,笑出声来,边笑边去拍他的手臂,盛玄怨遭她笑后也不生气,反而无奈摊手,问道:“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吧?”

  “当然有。”琼亦踌躇了起来,“关于多尔纳身后的刺青,你那天突然问起,是不是知道我……”

  盛玄怨一怔:糟了。那天只想趁着苏烨与晏庭深没在意,快点问完,忘记这回事了。

  “……对。”他挠了挠头,脸上绯红,“离开云良阁那夜,你落了水,衣领滑了下来,无意间看到了。”

  琼亦心道,果真如此。

  “那块疤痕很丑吧?”她漫不经心地问着。

  盛玄怨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琼亦的反应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怎么会。”他脱口而出,那确实是一块极丑的疤,但在她肩上,他只会觉得心疼。

  「作者有话说:

  冥浮篇结束了~下一篇是告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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