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化作长列,花了几日,西出马鸣阁道,过武兴,至下辨城西的仇池山下。

  到了这里,祁山道便算是走了一半,地势相较来说也开阔了一点。

  张飞与庞统寻了个高处上去揽望四方。

  “这里往东便是武都!”

  庞统站在这里,看着这完全没见过的景色,颇有感慨。

  入了汉中后,闲暇时候他便去找汉中当地的老人请教过天池大泽的问题。

  按老人的说法,高祖开国时,西出马鸣阁道不远便是那天池大泽。

  高祖离开汉中后没几年,地龙翻身,大泽就不见了。

  “祖上说,那大泽是高皇帝带来的福泽,高皇帝去长安后,大泽自然也就消失了。”

  “庞军师,俺听人说这刘皇叔颇类高皇帝,他要是来汉中,那大泽是不是就回来了?”

  庞统无言以对。

  此时站在这里,庞统也不由得追思,不知那诸葛丞相每次北伐路过此地时是个什么心情?

  有没有也如后世一般,为那天池大泽的消失而扼腕叹息?

  “俺就是在此城,开启了兄长的汉中之战,故技重施为曹贼所识,害死袍泽。”

  领军时的张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如此时说起来自己糗事也不偏不倚:

  “下辨之失,让曹贼退出汉中时轻易裹挟武都之民,反陷生民于水火。”

  两人此时是往仇池山上爬了一点,故而视野开阔,面前是再清楚不过的下辨城,再往东便河池,继续往东是故道,光幕称其为陈仓道,这一片便是武都。

  拜庞统治理汉中所赐,有不少商贾奔波在祁山道这条路上,下辨就是他们的中转站,从而带动这座城池也有了一点繁华的意思。

  但感慨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天池大泽已经不可能重新冒出来,但武都的百姓是可以尽力保下来的。

  远的不说,魏延与霍峻正在五丈原当楔子呢,长安的曹军根本到不了陈仓道。

  附近的韩遂或是为了显示诚意,也或是骑兵难以到达这里,故而也未染指武都。

  因此如今的武都名义上归汉中管辖,但武都的百姓商贾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咱武都”的大军。

  大军略作休息,第二天重新开拔走祁山道的后半程。

  部分辎重兵留下,在下辨城旁边开始搭建辎重营地。

  下辨适合作行商的中转站,同样也适合当做大军后勤的中转站。

  这座偏远的城池难得有个大新闻。

  毕竟无论是去年雍凉联军与曹贼之争,还是汉中张鲁之败,都几乎没有波及到这里。

  至于什么荆襄之战就更遥远了,只能从过往商人嘴中听到一星半点。

  但荆州在哪里没人能说得清。

  而此时看着大军朝北面开了过去,城中百姓和行商就这大军到底要干嘛进行了种种猜测。

  这已经是近一年来武都难得的谈资了。

  上一次类似的谈资还是探讨“张鲁是不是刘焉亲生的”。

  张飞与庞统自是不知道这些的。

  继续往北走,离开厉城过了一段狭道之后,见到的便是一队整装的骑士。

  双方互相谨慎打量着,于是这队骑士率先有一骑出阵。

  “谁是张飞?出来回话!”

  对面这骑士叫道。

  汉中军队列骚乱了一下,很快便归于平静。

  少顷,这骑士便看到对面士卒分开来。

  一个须似钢针的豹头环眼之将,扛着一柄长槊,龙行虎步走到阵前。

  “汝是谁?”

  这骑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张飞,哼了一声道:

  “我乃阎行。”

  张飞“嗯”了一声,随后这阵前便陷入了沉默。

  阎行睁眼看着张飞。

  张飞也瞪视着阎行。

  最终,张飞开口:

  “俺知道你叫阎行了。”

  “若是无事,休要在此聒噪。”

  “张飞!”

  阎行一时间有点暴怒:

  “汝领兵犯境,反倒好颜诘问我等!”

  “今日有二事,本将须要问个明白。”

  阎行以槊指汉中军,挟怒喝问:

  “其一,朝廷天使何在?还不速速交还!”

  “其二,为何无故兴兵犯境!”

  张飞皱了皱眉,但想起来庞军师说的此行以谈为主,以战为辅。

  于是尽量摒弃了怒意,仔细回想了下反问道:

  “什么天使?”

  “休要装傻!”

  阎行不耐烦的一扫长槊:

  “便是被那马超小儿掳走的天使,据本将所知被其送到了汉中。”

  “杀了。”

  张飞面不改色道:

  “此人私冒天使,已明正典刑,你要不嫌弃的话,俺下次给你把头颅带来。”

  “是想把玩盛酒,还是想埋了守孝三年,随伱。”

  “张飞!”阎行更加愤怒两腿不自觉使力,胯下马匹焦躁不安,不自觉往前踩了两步。

  “擅杀天使,汝……”

  张飞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捏着槊尾,俯身往前疾冲。

  同时扭腰,使得捏着槊尾的右手发力。

  拖在身后的长槊平地而起,画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半圆,槊尖的小刃直接嵌入马头中。

  良驹疼得发狂,乱蹦踩踏,惊得马背上的阎行当场跳下,然后想也不想,执槊就朝着张飞杀了过来。

  想不到赤手空拳的张飞狞笑一声,欺身而进,伸手就朝着阎行抓来。

  阎行此时才明白犯蠢,应当弃槊换刀的,但慌乱间顾不得,只能松槊伸手迎向张飞的手掌。

  两人生得同样人高马大,而且阎行对自己的力量有充足的自信:

  就那颇多赞誉的马超小儿,比力气也走不过自己三个回合。

  但很快阎行就发现自己想岔了,一股巨力狠狠钳住了自己手腕,并向下带去。

  让他不由自主单膝跪下,这让他羞愤欲死。

  但借着跪下的单膝的支撑,反而抵住了这股巨力,从而似乎有机会扳回一城。

  但很快,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从一侧摆来印在脸上,让这个想法化作泡影。

  整个世界似乎都颠倒晃动了起来,而等阎行重新恢复知觉,看到的便是居高临下的张飞,以及踏在自己胸口的单脚。

  脚尖略微发力下压,让阎行双目圆睁,然后张飞一声炸雷似的爆喝:

  “谁敢动?”

  于是阎行带来的骑士只能止步。

  冷哼一声,张飞先是夸赞了一声:

  “倒是有几分力气,还不错。”

  “但,吾乃汉中太守,大汉中坚将军张翼德!”

  “彼辈官居何处,军衔几何,竟敢如此与本将军大呼小叫?”

  依靠汉中与支援荆襄两功嘉封的官职,让张飞此刻扬眉吐气:

  “且,那天使本为私冒,按律当斩,汝却在此大呼小叫……”

  张飞俯下了身,声音再度炸响:

  “那贼寇,是汝爹还是汝娘?”

  军阵中躲在盾兵身后的庞统以手扶额,只觉得翼德领军虽然严肃,但……

  骂功并不逊色。

  阎行近距离被震得头昏脑涨,一时间驳斥不得。

  张飞再次冷哼一声:

  “且此地为汉土,本将军为汉将,听闻有贼寇流窜,领军剿灭,再平常不过。”

  “胆敢言犯境之词,汝莫不是意欲割汉土而自立?”

  阎行大急,但张飞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俯身将其揪起,将阎行腰间的刀抽了出来。

  冰冷的刀面拍着阎行的脸颊,也将他的怒气全都拍了下去。

  “回去告诉征西将军,有小股流寇逃到了金城,本将军想请他出兵襄助,看看他意见如何。”

  “不管同意不同意,本将军在那祁山城等着他。”

  明白了张飞的意思,阎行转身就走,根本不想跟他正争辩祁山是韩遂军占下来的。

  此前的坐骑已经不知所终,骑士们给阎行匀出来了一匹马。

  翻身骑上,目光阴鸷的看了眼张飞,随后阎行一言不发带着骑士打马离去。

  庞统此时也从盾兵身后转出来,感叹了一句:

  “来者不善吶。”

  张飞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招呼道:

  “陈式,领先锋军缓行去祁山城,若韩遂军不相让,就在附近寻适宜驻扎之地。”

  “邓方,在此觅地筑营守卫峡道,与陈式互为犄角。”

  军令被张飞有条不紊的下达。

  历程往北便是祁山城,祁山城东北四十里地就是木门道。

  这些地方虽然还没来过,但张飞已然烂熟于心。

  而祁山城的正北四十里处是西县,西县西四十里是氐道。

  再往西北有董亭,新兴、中陶、襄武等城县,如今都为韩遂所占据。

  东北方向的洛门、冀县、新阳、上邽、临渭、略阳等地如今都尊马超。

  两人一东一西,将雍凉分为两半。

  但如今张飞觉得,此地广袤的很,挤一挤,咱老张也不贪多,有一处养马地足够。

  看张飞布置完毕,庞统才感叹道:

  “这阎行一上来就直接质问曹使,看来向曹之意人尽皆知。”

  张飞略有不屑:

  “以为差点打死马超就能勇冠天下?还是差了不少火候,殊为可笑。”

  庞统略略咂舌,张飞的力气就算是关羽也不敢轻言胜过,真不知道是吃啥长这么大的……

  漫无边际的思绪稍微收了一收,两人都知道这阎行质问所谓的天使,其实就是曹使。

  汉中大军行军也不做遮掩,韩遂应当早已知道。

  但其不派成公英,而是让阎行来。

  其中味道……庞统笑了起来。

  “不怕其想战,唯怕其怯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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