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诸伏先生。”

  “早……”

  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诸伏景光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沙哑着嗓音回答了诺亚的招呼。

  花费了一点时间,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从何而来。

  为了从松田丈太郎那边套取到足够的情报,他昨天顺势而为,喝了一场大醉。

  工作性质注定他要始终保持清醒、保持意志坚定,甚至专门做过许多定向训练的诸伏景光对这种状态其实相当陌生。

  像这样的放纵,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心情苦闷时的放松,但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再次搓揉了一下跳痛的额头,诸伏景光站起身,随口问了正在任劳任怨扮演智能管家,为他拉窗帘、开启电器的诺亚:“昨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关于松田的情报,都收集好了吗?”

  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除了自己因为看见了松田父亲的状态,忍不住开始想象哥哥这几年的样子,进而情绪苦闷,想要靠酒精短暂麻痹自己之外,还有清晰知道队友们正在从旁看护的原因。

  虽然zero才是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主要诱因,但现在的队友们同样十分重视自己的存在。

  如果之前对如此陌生的体验感还缺乏真实感,在切实体验着如何收集关于逝者的情报以后,诸伏景光内心有所了悟。

  他们对自己的了解,一定比现在自己对松田的还多,他是被一群锲而不舍,试图在世界间抓住自己正在流逝的每一颗沙粒的人,带回到这个世界上的。

  从没感受过坚实后盾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的诸伏景光,此刻十分感慨。

  要是公安那边当年能提供给他同样的资源,甚至不需要这么多支援,哪怕能开诚布公、给出足够的信任和保护的决心,现在哪里还需要这么费事啊……

  “收集好了。”诺亚的声音从他放在床头的手机中响起,元气十足的样子,似乎十分高兴,“Leader觉得我们拿到的情报十分具备价值。他在楼下等你呢!”

  “咦,他今天不去上学吗?”匆忙更换着衣服的诸伏景光诧异地停下动作。

  被名叫木原川的唐泽一川模仿者视为猎物的唐泽,已经反过来盯上了自恃为猎人的木原川,正在如同结网的蜘蛛一般,耐心地围绕着对方布局。

  所以这几天唐泽都没有让星川辉再度扮演自己的意思,都是自己去帝丹上学,准备伪装的。

  “啊,他说一阶段的基本布置结束了,今天请了假。”诺亚轻快地回答,“他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快点收拾吧诸伏先生。”

  “一阶段?还有这种设定吗,他还还准备了不同的阶段任务?”

  “具体的,你去问leader自己吧。他脑子里想什么,我可算不出来。”

  好奇于唐泽的计划,也知道昨天的唐泽同样忙于处理松田阵平的情报问题,诸伏景光加快了换衣服的动作。

  佐藤美和子,和当时搜查一课的警员们见到的,是一个连他都不熟悉的松田,关于唐泽那边收集的情况,他自然非常关心。

  于是走下楼进入作战室的诸伏景光,迎面就听见了一個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这就快好了?!”诸伏景光手一抖,差点没能接住诺亚递手里的杯子,险些将之直接摔碎。

  “对啊,这不是很正常吗?”唐泽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了回去,“都说了,你的情报才是最难收集的那个,花费了我好大功夫。”

  松田阵平是牺牲在一线的警察,身份公开透明,接受过表彰,开过追悼会,连警局曾经的追悼活动都没有落下他的照片。

  想要收集这样一位劳苦功高的干警在世时的工作事迹,难度比找到诸伏景光的生平要低得多。

  这也是唐泽昨天不只是带上了佐藤美和子,还通过毛利小五郎委婉地邀请来了一堆搜查一课的警员们一起喝酒的原因。

  只要佐藤美和子自己放开心防松了口,接下来关于松田阵平的内容,自然会被其他警察们竹筒倒豆子一样补充完整。

  “要真的是说有难度的部分,可能是需要剔除太多溢美之词,还原事件的本来面貌本身吧。”唐泽耸了耸肩,把怀里肚皮朝上任由自己梳毛的猫调整了一下姿势,递给了诸伏景光一份资料。

  经由柯南这位当世顶尖的侦探还原出来的松田阵平动作状态的全貌。

  反正人都带来了,唐泽顺手捞了个苦力替自己动脑子,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诸伏景光接过这份由柯南口述、诺亚转记下来的记录,愣愣阅读着纸上的文字,心情微妙的有些复杂。

  这种奇妙的警局同事关系,诸伏景光是没机会体验的。

  刑警是一个很奇妙的群体,一方面考虑到工作内容,他们要做世界上最多疑的人,尽可能质疑嫌疑人的方方面面,才有破案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更接近于军队的训练和工作模式又注定了警察的集体性,他们像是天然对同阵营的其他警察具备好感一样,单纯而朴素地信任着警徽本身。

  挺好的工作环境,可是诸伏景光是公安来着。

  由于他是需要保密的情报工作者,时至今日,其实连他哥都没有接到过他已经殉职的确切通知,只是通过降谷零送过去的遗物猜出了几分真相。

  他本就是因为后勤出了内鬼才暴露的,他和他的上线其实缺乏信任,他牺牲之后,唯一能给他准备溢美之词,记得并赞扬他功绩的,只剩下他的发小降谷零了。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来搜查一课的时间其实不算长,据说是性情古怪,与之前的部门不和,所以专程调动过来的……我觉得,这应该只是表面的理由吧。松田其实挺擅长和人拉近关系的,最多和老派一些的人处不来。他大概是为了那起案件调动过来的。”

  ——一个正在因为特殊案件,特办到调动工作关系的警察,性格相对我行我素,长相应该也很显眼,行事风格突出,不算循规蹈矩。

  “他当时被指派给了佐藤去带,我们都气死了,咳嗯,也不是其他原因啦,实在是他一见面态度就,呃,挺不随和的。我过去也见过这样的警察,很难承受住一课的压力,所以当时就觉得他大概呆不长,对他有些偏见。哎,后来……”

  ——傲气而且拒绝合群,对搜查一课没有归属感,上一份工作应该与调查暴力案件之类的任务无关。

  “其他人总是因为他的过往对他产生奇怪的误解,觉得他会避讳谈论七年前的那起案件什么的。我倒是觉得松田警官消化得很好,也没有因为这份情绪影响工作状态。说起来,一开始组内还很不喜欢他做事想当然的风格,总会用一些违背现场守则的手法去侦破案件,不过现在我已经理解他了。他应该,只是因为当时日期临近,预感案件会再次发生,所以临时决定来搜查一课一段时间的吧……”

  ——有一位好友在7年前牺牲,对此事耿耿于怀,并不真的重视刑警的工作,或者起码,当时的他心思并不在这个方面。是个优秀的警察,但行事风格方面,估计和刑警很合不来。

  “后来事实证明,一切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

  “我完全没想到事态变化会那么突然,我想,他一定预料到了犯人的恶意与祸心,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赶赴了现场,我只能抓紧跟上去。然后……”

  ……

  “他……是个在奇怪的地方非要保持幽默感的笨蛋。”

  ——与好友因同一名案犯牺牲,死于三年前。是个好警察。

  【话说感觉佐藤警官的情绪特别不稳定,你看高木警官的样子。不过我大概理解了,是不是那种,原本对他的评价和情绪都没有到很夸张的范畴,但随着对方的死亡,把所有回忆都升华成了怀念,以至于念念不忘的角色……】

  这一行标注的下方,唐泽用飘飞的字迹写了一行“诺亚,记东西不要夹带私货。”

  “这就是死亡的力量啊,景光前辈。”捋着猫肚皮的唐泽没有抬头,却也能想象得到诸伏景光此刻复杂的神情,“就算起死回生,造成的伤痕也不会因此消退。虽然很多人喜欢用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走下去之类的话激励生者,可这些伤痛本身,又确实是逝者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很矛盾对吧?”

  抚摸着手里暹罗猫绸缎一样细短而滑溜的猫毛,说这话的唐泽神色间十分安然平静。

  他自己,也是与诸伏景光一样死去了都无法公开任何情报的、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察。

  而且由于他在退役时经历的伤痛,他的生命注定要比普通人更短暂,所有还环绕着他,记得他这个人的关系者们,大多都注定要注视着他头也不回地迈向死亡。

  花费了六年时间一点点接受这一事实的唐泽,心态已经很平静的,甚至还戏言一般提出过,希望能自己给自己准备好追悼会上的悼词,别写的太肉麻了。

  毕竟唐泽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直系亲属,而且因为没有正常毕业,也不存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样的苦恼,等到他去世之后,他的照片就可以公开了。

  只不过墓地估计还是要藏藏好的,以免某些狗急跳墙的家伙跑来对逝者不敬。

  “松田……”读完了手里的文档,诸伏景光愣愣在桌边坐下,心情十分复杂。

  七年前导致萩原研二牺牲的那起案件发生时,松田阵平是参与拆弹的一线工作者之一。

  当时他与zero都已紧锣密鼓地投入进了特训当中,原有的身份信息正在被一点点处理抛弃,根本无法联系外界,既没能及时获知这一消息,也没能给悲痛的松田阵平提供任何帮助。

  而萩原研二又是松田阵平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这份牺牲带给他的重量或许比任何同僚都要更重。

  松田,几乎是一个人撑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然后为了调查清楚案犯的情况,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追逐,并在最后……

  “没事的,你有什么话,可以等他醒过来之后再说。”唐泽微笑着打断诸伏景光不断低落下去的情绪,提醒道,“松田先生还能睡的时间不长了,多珍惜一下他的童年状态吧,没几天了。”

  被唐泽的用词打断了情绪的诸伏景光:“……”

  唐泽拍拍吃胖了不少的猫咪,将它放在了桌上。

  诸伏景光抬起头,与同样蓝色的猫眼对视着。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轮到了他被世界孵化……或许,他也预感到了犯人即将再次现身,并且十分着急吧。”唐泽拍扶着猫咪温热柔软的身体,声音却冷了下来,“如果现在的他就有知觉的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地狱爬上来给这个恶劣的人渣一个狠狠的教训吧。”

  ————

  由于怪盗团密集的信息收集情况,不止是喝得酩酊大醉的诸伏景光,所有松田阵平的关系者这两天的日子都不好过。

  依然坚守在岗位上忠实履行自己职责的降谷零同样如此。

  所以走进诊疗室的时候,他完全没花费功夫包装自己的状态,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与面对风户京介时一样,冷淡厌恶,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木原川……心理医生,对吧?”将名片收入了包中,安室透露出了一个不能再虚假的笑容,“我是唐泽昭现在的监护人,昨天他回到住处之后找到我,说你有事情要与我谈。能抓紧时间说明一下吗?抱歉,我现在的工作比较忙碌,可能无法匀出太多时间陪您做什么青少年相关的心理谈话。”

  他定定直视着木原川的黑色卷发以及架在鼻梁上的黑框镜,脸上甜蜜的假笑更恶心了一点。

  他现在完全理解唐泽那副恹恹的口气是因何而来了,他简直要控制不住拿出属于波本的面目,充满恶意地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

  木原川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用指节推镜框的推法,抬起头古怪地扫视了安室透几眼,慢吞吞地在纸上写了第一句话。

  【情绪极端的躁郁症(疑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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