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九月庚午(十五)。

  赵煦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满脸欢喜的坐在他面前的两宫。

  “六哥!”向太后见赵煦醒来,便开心的道:“环庆路的章楶与陕西转运使范纯粹今晨联名以急脚马递入京报捷,言已生擒贼伪驸马拽厥嵬名,斩首三百余,生得数百人,获贼战马千余!”

  “此外,知大顺城曲珍、知怀安镇种古等皆言退贼,斩俘甚多!相关详细战果,会在稍候入京!”

  说到这里,向太后就握住了赵煦的小手,看得出来非常激动。

  原因很简单。

  环庆路经略使章楶,就是这个孩子力派众意做出的安排!

  章楶在去沿边前,一直在内郡为官,从事的也都是刑狱、常平、转运等职。

  根本没有什么带兵经验。

  所以,其初拟任泾原帅的时候,就遇到了极大阻力。

  只能妥协,先任权发遣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等到环庆路经略使赵卨调任熙河,还是这个孩子,坚持任用,都堂才勉强签押了敕书。

  其后,环庆路诸多人事任免,就都是这个孩子在推动了。

  以曲珍为环庆路兵马都监,从熙河的洮州调来宿将种古,守卫怀安镇,从河东路调来折可适。

  而现在,这部署都收到了成效。

  环庆路此战,章楶节制四方,部署战略,曲珍、种古老成持重,坚守正面,不与贼丝毫机会,甚至屡有杀伤,而折可适将轻骑出车厢狭路,侧击贼军,先烧其军粮,使贼慌乱,后又埋伏贼伪驸马,生得之!

  在同时,正面的曲珍、种古,见贼慌乱,举兵追击,杀伤、俘获众多!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孩子知人善用!

  此乃明君必备的天赋!

  所以,向太后才如此高兴。

  太皇太后说道:“官家真乃天降我家之圣主!”

  她也服气了!

  用对了一个人,可以说是运气。

  但每個人都用对,这就是能耐了!

  且,这个孙子可不仅仅是在环庆路用对了人。

  河东的吕惠卿,去年朝野都是喊打喊杀。

  她和向太后也一度想要罢黜、治罪。

  但官家却替其说话,帮其撑腰,斩了张之谏。

  现在,事实证明,官家保对人了!

  即使太皇太后心里面不愿意承认,但她已明白,没有比吕惠卿更适合的河东帅了。

  这一次大战,大宋诸路都在防守。

  独河东一路,主动出击,直取贼巢,不仅没有折损丝毫,反而还带回了三千多归义的羌部。

  吕惠卿将之安排在葭芦寨、吴堡寨等地耕作。

  一下子,朝廷内外,对吕惠卿的非议就从其能力、性格、人品,无缝切换到了对其浪费、靡费财用,劳师远征而无功上面。

  这其实就是挽尊!

  这是朝堂上下对吕惠卿的打压!

  不信,河东帅但凡不是吕惠卿,随便换其他任何人,如今还不得被人吹上天?

  怕是诸葛武侯的标签都有人敢打!

  正因为河东是吕惠卿,才有这么多非议、质疑和攻击。

  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有一大堆人讨厌、畏惧和害怕吕惠卿这个新党的‘护法善神’。

  生怕他回朝!

  也是经过此事,这位太皇太后,对吕惠卿的态度悄然改观。

  没别的原因。

  纯粹是血脉天赋,悄然发动了!

  吕惠卿被满朝文武所攻击、非议,却没有一个人给他说好话,帮他辩解。

  这说明什么?

  他没有朋友,全是敌人!

  这样的人,在大宋属于皇室眼中最好用的人。

  赵官家们,最喜欢用的就是这样的大臣。

  有能力,没朋友,满朝皆敌。

  这就是最好的棋子!

  大小相制,异论相搅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就深深的看了一眼,如今已经渐渐从稚气走向成熟的孙子。

  这皇帝孙子,用人确实强。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知道,吕惠卿是新党里的异类?

  当然了,在这位太皇太后眼中,这个皇帝孙子用人用的最妙的还是熙河方面。

  虽然说,熙河方面迄今依然在上报,与贼对峙与定西。

  可,熙河无论是文武官员,还是安插的走马承受,都是信心满满上报朝堂的文字里,充满着自信与乐观。

  他们不仅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证据就是,熙河方面,不仅仅在定西城方向,堵住了西贼国相梁乙逋倾国而来的猛攻。

  他们甚至还有余力,派兵去廓州援助溪巴温,遣军去邈川支援温溪心!

  并在这两个方向,也都顶住了吐蕃与西贼的攻势!

  这说明什么?

  说明熙河准备充足,也说明熙河的文武将帅们,有足够的信心!

  而这一战后,只要不出岔子。

  熙河论功行赏,她的宝贝侄子高公纪,必将立下大功,高家将再出大将!

  光宗耀祖之余,更将给她狠狠长脸。

  想起去年高公纪、向宗回被官家亲除熙河差遣时。

  这朝野内外的风言风语。

  特别是司马光曾经说过的那些!

  太皇太后就格外开心,也深感颜面有光。

  唯一可惜的就是司马光已死!

  这就让太皇太后多少有些遗憾。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赵煦道:“都是太母、母后保佑拥护之功!”

  太皇太后的心情顿时就更美丽了。

  此时,她也终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就拉着赵煦的小手说道:“老身和太后,不过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军国社稷……”

  “如今,垂帘听政,也只是因为官家还未成年。”

  “待官家成年,老身和太后都是要退居这后庭,归政于官家的。”

  赵煦正要说话,她握着赵煦的手,继续道:“官家也不必将功劳都给老身和太后。”

  “官家是孝子,也是贤孙,孝顺老身,奉养太后,这都是好的。”

  “但是,该是官家的文治武功,老身和太后也绝不敢据为己有!”

  “此战后,老身和太后都会晓瑜群臣,布告天下,将诸路文武大臣任用,皆官家亲除之,相关部署皆官家圣意的事情,与天下明言!”

  这既是她想开了,认清楚了现实——人家母子连心朝臣、武臣、外戚们也都早就只认这个孙子了。

  她若要恋栈不去,最后恐怕只会落得和慈圣光献一样的下场——被宰相带着文武百官,逼着撤帘。

  这就没有体面了。

  而她一辈子最要脸面,是万万不愿如此的。

  既然如此,早早说清楚,对她和高家是最好的选择。

  赵煦一听,连忙起身,在床榻上跪着磕头感谢:“自皇考不幸,奄弃天下,臣得太母、母后保佑拥护,可谓受尽太母、母后慈爱、保佑……”

  “若无太母、母后保佑拥护,主持大局,安定社稷,臣安能安心读书、成长、学习?”

  “臣愿长大后,奉养太母、母后,尽享天伦!”

  “好孩子!”太皇太后微笑着,抱住了这个孩子。

  向太后也是流出高兴的眼泪,加入其中,对赵煦道:“六哥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将来好好孝顺太母。”

  她很清楚,能让姑后主动开口许诺,只要六哥成年,既行归政,对这位姑后来说到底有多难?

  要知道,她这些日子可一直在姑后面前旁敲侧击反复暗示,却从未得到过明确答复。

  如今,姑后既答允了,那么归政之日,就可以提上日程。

  “嗯!”赵煦认真的点头:“儿知道的。”

  经历了上上辈子的那诸般之事,又在现代留学十年。

  赵煦早已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政治生物。

  而政治生物的眼中和心里,没有爱恨,只有权力。

  同时,突出一个言而无信,翻脸不认人。

  最典型的莫过于那鞑子皇帝弘历了。

  当然,赵煦的性格,做不到弘历那般无情。

  同时,大宋的社会环境和体制,也不允许有弘历的生存空间——弘历这样的君主,也只有鞑子的体制才能孕育、诞生。

  放其他任何朝代,都必然逼反天下!

  尤其是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而是确确实实的现实!

  王安石为什么和他父皇闹翻?

  别人不知道,赵煦还不清楚?

  相权和皇权发生了冲突!

  而且是不可调和的冲突!

  那个拗相公,见事不可为,就索性撂挑子跑路,乘桴浮于海去了。

  正因为知道这个现实,赵煦才会在大多数时候,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仁厚、宽和、好说话、肯听劝的形象。

  只偶尔用一下霹雳手段,震慑大臣,告诉别人——他既有慈悲心肠,也能做怒目金刚!

  ……

  祖孙三人互相抱着,依偎了一会。

  太皇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放开赵煦,问道:“官家,老身听说绫锦院的官吏,都在退赃,如今已退了各种绢布一万余匹?”

  “嗯!”赵煦点头:“昨日户部的章衡和孙臣报告了。”

  “小小的一个绫锦院,不过两三日,就退赃一万多匹绢布。”

  “可想而知,其他诸司是个什么情况了!”

  “这弊病太深,好多大臣都上书,想要穷治诸司之弊!”

  这样想着,赵煦就看向太皇太后,还有向太后:“太母、母后以为呢?”

  两宫互相看了看,然后就都坚决的摇头。

  “六哥,诸司固然有弊!”

  “可倘若没有诸司,这天下事恐也难以维系了!”向太后轻声劝道。

  这是事实!

  赵煦在现代,看过一个电视剧,剧中的万寿帝君曾发出灵魂拷问——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分朕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而根据赵煦的了解,万寿帝君能分一百万,其实还是严党公忠体国。

  换清流的徐阶一党去怕不是三百万自己拿两百五十万,剩下五十万飘没三十万,最后到万寿帝君手里能剩下二十万就算对得起他了!

  至少,徐阶们的徒子徒孙后来就是这么干的。

  而大宋就没有这个问题。

  诸司场务、州郡监当,都是赵官家们的钱袋子。

  而且,这些家伙为了争宠,也为了磨勘升官,会想方设法的完成自己的KPI。

  如此,皇帝的钱,就总能落到皇帝的小金库里。

  赵煦的父皇那三十二个封桩库里的六七千万的财帛,就是这么来的。

  老实说,赵煦要没有去过现代留学,开了眼界,是绝不会动诸司的。

  诸司贪归贪,但从未少过给皇帝的那一份。

  而且,他们常常会超额完成任务。

  典型的就是绫锦院了。

  不要看赵煦拿着绫锦院做文章,就以为绫锦院贪了他多少钱?

  其实,绫锦院从未贪过他的钱。

  绫锦院这些人退的赃,都是趴在那些织工身上吸血吸出来的。

  而织工们则反过来,压榨剥削女工、工匠。

  同样的事情,在州郡也一直在发生。

  再苦一苦百姓,骂名诸司来担的事情,在大宋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

  见到赵煦的神色犹豫,向太后连忙再道:“官家,请想想盱江先生的文章经义吧!”

  盱江先生李觏,是一个旗帜鲜明的支持国家应该掌握国有经济命脉的大儒。

  同时,他还是一位主张士大夫要大谈特谈利益的大儒。

  赵煦从去年八月开始,就已经在学李觏的文章。

  邓润甫从《庆历民言》开始教授,如今已经讲到了《国用》篇。

  顺便说一句,因为邓润甫在经筵上,旗帜鲜明的给乃师李觏摇旗呐喊,鼓吹宣扬。

  他现在已经被新党孤立了起来。

  这很正常——邓润甫这样做,在其他新党大臣眼中,是完完全全的背叛,是对新学立场不坚定,对新学不老实,是新党中潜藏的小人。

  没有宣布将之开除出新党籍贯,仅仅是因为王安石还没有发话。

  若王安石发话,那立刻就会是——二三子可击鼓而攻之了。

  但大家都已经不带邓润甫玩了,邓润甫现在上朝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

  而旧党?

  旧党对此冷眼旁观,很多人都觉得最好,邓润甫和李清臣、安焘这些新党执政一起同归于尽。

  那就真的是棒极了!

  要是能把在外面的章惇、曾布还有韩缜、邓绾也一起送走,就再好不过。

  而根据赵煦的观察,邓润甫对此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听到向太后提起盱江先生李觏,作为早已经矢志要成为李觏思想最好的继承人和李觏唯一指定传人。

  赵煦顿时就来了兴趣。

  “母后的意思,儿明白!”赵煦道:“我也正想和母后、太母说一说我的想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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