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辽国国书,赵煦又看了一遍林希的奏疏。

  林希的奏疏,汇报的内容,与耶律洪基大差不差。

  只在细节上,有着些不同。

  赵煦看完,心中差不多就已经有数了。

  但他打算再等等,再给辽国方面答复,这是他上上辈子处理宋辽外交时积累下来的经验——按照一般规律,接下来两天,才是信息量爆炸的时候。

  所以啊,让子弹再飞一会吧!

  将国书和奏疏副本都收起来,赵煦乘车前往开封府。

  等车驾抵达开封府府衙的时候,新任的权知开封府钱勰,早已领着整个开封府的大小官员,在府衙前的广场恭候着了。

  钱勰是在九月丁卯(十八),被赵煦以翰林学士,拜任权知开封府的。

  同时任命的,还有开封府判官。

  这个职位,赵煦选了坚定的变法派,新党干将叶祖洽。

  “权知开封府臣勰……”

  “开封府推广臣适……”

  “权开封府判官臣祖洽……”

  “恭迎皇帝陛下,驾幸开封府!”

  三位大臣,在御撵之前,俯首拜地。

  在他们身后,是数十位开封府大小文武官员。

  赵煦从车驾上,走下来,看向这广场上,俯首跪拜的臣子们。

  “卿等免礼!”他轻声说道。

  “谢陛下!”钱勰再拜起身,其他官员也都跟着起来。

  “朕今日来,乃是欲与诸位爱卿,好生谈一谈,开封府今后的施政,以及府界内的法令、政策……”

  蔡京和张商英,已在九月甲子日(十五),于吏部完成了最后的手续。

  如今就等着陛辞后,就南下广西了。

  至于前任的开封府判官李士亮,则在九月初就已履新提点京西路刑狱公事。

  而随着这些元祐时代的第一批由赵煦任命的开封府官员,相继离开。

  开封府,这个赵煦亲自亲领,作为亲政前学习、观政的机构,自然也要进入全新的时代。

  将来,赵煦不可能再像去年和今年一样,频繁的来到开封府了。

  他的精力,会更多的放到朝政上。

  宰执和三衙的将帅们,也都希望,赵煦可以和他们更多的亲近。

  这是自然的。

  大家都是想进步的。

  而要进步,自然就要和皇帝亲近。

  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皇帝,怎么亲近吗?

  若不能建立亲密的君臣关系,很多事情就不好做了。

  毕竟,现在的朝政格局,已经很清晰了。

  庆寿宫御正殿听政受挫,而保慈宫则在加快转移权力。

  很多人都说——官家大婚日,就是太后撤帘时。

  而,宫中的消息是保慈宫太后,希望这个时间越早越好。

  太后只想着早点抱孙子!

  在这样的局面下,即使是脑子再笨的人也都知道了。

  现在的大宋,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了?

  尽管,如今依然是女主听政的体制。

  可政治就是这样的。

  预期一旦开始兑现,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将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变化。

  因为人心就是这样。

  钱勰、罗适、叶祖洽这三位开封府的主官听着,纷纷低头称是。

  叶祖洽这个赵煦亲自提拔起来的状元郎,更是当即道:“臣闻闾里耆老曰:天幸宋室,降生明主……”

  “臣又听太学生私下议论:当今天子有成王之贤,汉章之明断,汉明之果决,又兼有汉文之仁厚!”

  “可见陛下圣德,光照四海,福泽天下……”

  “非如此,焉能有耆老、太学生之言?”

  “臣今侥幸,竟能亲听陛下德音教诲……”

  “臣必当铭记陛下德音教诲,此后日日长念于心!”

  赵煦听着,眼珠子微微一动,玩味的看向叶祖洽。

  叶祖洽却是潮红着脸,身体微微颤抖,幞头下的发丝,隐隐有着湿润的痕迹。

  不知道的,还以为汴京城升起了一个太阳呢!

  而叶祖洽这一开口,钱勰和罗适在稍作迟疑后立刻跟进,各种肉麻的歌功颂德的话,不要钱的说出来。

  至于,那些站在这三位大佬身后的人,也都是一副【俺也一样】、【啊啊啊啊,陛下,您的光芒为何如此耀眼,臣要被您的温度烫下一个永远的忠诚印记了……】或者【官家,臣早就是您的忠犬了】的样子。

  赵煦见着,嘴角微微翘起来,暗骂道:“一群马屁精!”

  但……

  被人歌颂、吹捧的感觉,真的很爽啊!

  哪怕他上上辈子,已经被人用各种姿势吹捧过无数次了。

  但……

  被人拥戴、歌颂的感觉,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会沉沦其中。

  没有人能抵御这种感受在肉体和精神层面带来的体验。

  这也是为何,古往今来的帝王,除了那些开国的,马上得天下的帝王外,通常都很难有人能一生保持清醒的缘故。

  没办法!

  要是你身边天天围着一帮男妲己,从各种角度,找不同方向歌颂你吹捧你。

  把你的每一个举动都细化成一个歌颂赞美的角度。

  你也顶不住。

  更不要说,宫里面还有一大堆,嗷嗷待哺,就盼着你翻牌子,会为了你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而激动的妃嫔。

  好在,赵煦在现代留过学。

  而且,他曾是一个主播。

  而主播这个行当,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各种乐子人。

  而乐子人,最擅长的就是解构。

  解构一切!

  所以,赵煦虽然很舒爽,但心中却是清醒的。

  他清醒的知道,若他不能一直赢,一直成功。

  一旦他搞砸了,以他现在在做的那些事情。

  信不信,到时候最反对他的,就是现在在吹捧他的人。

  就像必死杨广的,不是李密的瓦岗军,也不是李渊父子。

  而是,杨广最信任的近臣。

  一直在歌颂与吹捧他的宇文化及、司马德戡。

  搞不好他连杨广的下场,都可能捞不到。

  故此,赵煦只是沉迷了一下,就迅速从【你从山东来,爱吃广东菜】的bgm里清醒。

  他看向钱勰,看向叶祖洽,也看向罗适。

  “朕年少德薄,怎敢当诸位爱卿如此赞誉?”

  “自即位以来,朕夙兴夜寐,谨之敏之,如履薄冰,常恐朕之不德,年少轻狂,羞皇考之德,负祖宗社稷,累天下黎庶!”

  大臣的歌颂吹捧,对皇帝是刚需。

  因为,皇帝需要这些人,来充当现代网络里的路人甲乙丙丁或者配角来表演各种震动、震惊。

  通过这些人,来告诉天下百姓——你们有福了!汴京城出了个仁义无双,坚刚不可夺其志的官家!

  也通过这些人,把他如何仁义,如何爱民,如何惦记百姓疾苦,又是如何的节俭的事情,告诉那些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乡村的劳动人民。

  以此来麻醉劳动人民,让老百姓哪怕肚子饿饿,也会骄傲的挺起胸膛——官家是爱我的。

  但皇帝不能真的信大臣们的歌功颂德。

  这些人的嘴巴啊,就和婊子没区别。

  不管皇位上坐的是谁?

  都会有人歌功颂德。

  所以,作为皇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

  隐晦委婉的告诉大臣们——朕其实是不信的,可是,朕很喜欢卿等的话!

  所以,请加大力度!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赵煦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叶祖洽。

  因为,这个状元郎,太有意思了!

  同时,他也非常的懂事!

  从元祐元年开始,叶祖洽就一直在特意的接近沈括,属于是朝中少数几个,愿意并且敢于公开吹捧沈括发明的【格物致知】理论的官员。

  这种事情对叶祖洽来说,太正常不过了!

  这位熙宁三年的状元郎,在当年的科举考场上,就是靠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完美押中了当年的风口。

  于是,就靠着一句:【祖宗多因循苟简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从无数士子中脱颖而出,摘得了状元的桂冠。

  如今,新的风口再次出现,叶祖洽怎么可能错过?

  而正好,他从元祐元年开始,就一直在礼官为官——以集贤校理为礼部郎中。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钻研学术,发表文章。

  这一年多下来,他光是给汴京义报就投稿数十篇。

  每一篇都在想方设法的,找不同的理论依据,来给沈括的【格物致知】背书。

  不得不说,叶祖洽的学术理论基础是相当不错的(他算是熙宁进士中,理论基础最扎实的几个人之一,在学术方面能比他强的,可能就陆佃、游酢等少数人)。

  有了他的帮忙,沈括的理论,在儒家思想经义方面的bug,开始被一个个打上补丁。

  只是,叶祖洽的补丁,有些粗暴。

  他用的办法,是新党一贯的‘重新解释’、‘再次定义’神功。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圣人的微言大义啊,是藏在字里行间,蛰伏于前后因果之中的。

  不能单纯抠字眼,而应该用更高的视角,联系前后文,再辅以当时天下的背景来理解。

  脱离了这些,怎么能学好圣人经义?

  看着倒是很合理,就是新党的【重新解释】、【再次定义】,通常都很暴力!

  和《字说》一样,都是走用学说来服务政治的路子。

  这就让一大批老学究,愤怒非常。

  旧党再在其中,兴风作浪。

  于是,王安石的新学,哪怕都被作为科举的指定参考书目了。

  却一直受到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指责和非议。

  王安石【一道德,同风俗】的主张,始终无法落地。

  以国家行政力量推动的新学思想,尚且如此。

  就更不要说,才刚刚出现,露出苗头的【格物】理论了。

  现在沈括和他的格物派,现在只能勉强算萌发出了嫩芽。

  别说在天下舆论中有什么影响力了。

  就算是在汴京城,影响力也被局限在专一制造军器局内,顶天能在苏颂领导的工部和翰林院里有着一定影响力。

  这个时候每一个加入的儒生,都是弥足珍贵的。

  何况,叶祖洽是真的舍得下场!

  七月份的时候,沈括不是带人到了开宝寺的铁塔上,做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吗?

  当时,给沈括捧哏的就是叶祖洽这个状元郎。

  之后,在沈括被宋彭年带着人围攻的时候,也是叶祖洽跑出来,和宋彭年对喷。

  所以,叶祖洽的这次升官,属于是理所应当。

  他不升官才叫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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