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震动!

  无数铁蹄踏起烟尘,一道灰蒙蒙的狂浪在树林外升起。

  漫天的群鸟,蝙蝠从林中惊飞,短暂的遮蔽天空,乌云般投下绵延阴影。

  短短半个呼吸。

  纵跃奔腾的宝马已经抛下了尘头。

  围观者感受脚下雷动,心神震撼地看着少年郎沐浴月光,挥鞭驱策,冲出了滚滚尘浪,聚成一片依黄土起伏的银辉浪涛,继而在古木的阻挡下,溃散入繁茂森林。

  背着简易猎弓的青壮绑紧鞋绳,发足狂奔,面色因兴奋涌出赤红。

  朝气蓬勃,天地自在!

  “飞炮,放飞炮!”

  管事挥手催促。

  咻。

  啪!

  炽烈的火光飞窜上天,炸出橘色天花。

  漫天鸟兽,蝠群倏然溃散,遮天蔽月的黑幕破开数个大洞。

  云破月出!

  圆满的月居悬天穹,整片整片的“黑云”迅速地开裂消散,展露星空。

  漫天清光。

  浩瀚无边的赤山岭上,每片树叶都反射着星月的冷光。

  天地霜亮,几有白昼之感,满地婆娑树影。

  观猎者张开双目,眸光雪亮,恨不得纵马驰骋的人是自己。

  管事振袖再呼。

  “狼烟!升狼烟!”

  火光之后,三道笔直的黄烟冲天而起,滚滚翻涌。

  赤山岭深处望见长烟。

  咔!

  许家子弟跳下树梢,打开铁笼。惊慌失措的灵鹿猛地蹬地,疯狂逃窜。

  砰!

  池家子弟拾起木枝,敲击大箱,灵雀争相飞窜,几根落羽剐蹭脱落,飘转着插入落叶。

  哗啦啦!

  水箱倾倒。

  青背龙鲤裹着白沫,化作瀑布坠入大湖,溪流,奔涌四方。

  潭底。

  等候许久的肥鲶鱼张开大嘴,甩动尾巴左吃右吞,将晕晕乎乎,未曾反应过来的青背龙鲤暴风吸入,喷出水流,留下宝鱼,鼓鼓囊囊。

  其余潭口。

  圆头,不能动各展神通,蹲到放鱼口大肆捕捞,吞“吃”,抢占先机。

  拳头没有肥鲶鱼,不能动的“口量”,也没有圆头那么多小弟追随,唯有两只大钳,独具优势,张开特制渔网,游梭拦截,一捞数条。

  獭獭开体格太小,游蹿上前,抱住一条大宝鱼死不松爪,却被鱼尾巴抽得晕头转向,泛起眼白。

  眼见要晕厥。

  拳头上前夹住青鲤,塞进鱼篓。

  打开木箱放鱼的霍家子弟望着平静的湖面,伸手挠头。

  “奇怪……怎么不见鱼?”

  三十头宝鱼投入。

  唯有零星的青光飞窜,动静极小。

  其他的……

  全钻进潭底了?

  赤山岭外,喧嚣如潮,摩肩接踵。

  三处入口,各有近百顶帐篷搭建,贩卖吃食、零嘴、座椅,供人落脚歇息。

  皮影戏的刀枪剑戟闪动不停,挑担贩卖热汤馄饨作宵夜的小贩络绎不绝。

  甚至有江湖好手表演杂技。

  孤身一人,赤膊半身,黝黑的皮肤上泛着油亮汗光,手中握着木棍,翻转端头两个装满碎火炭的铁盒,喷溅出熊熊火焰,好似一朵火树开花,高至三丈不止。

  轰!

  火焰升腾,翻涌。

  映得围观者面色橙红,热闹惊呼,十数枚铜板抛落,叮当作响。

  但要论帐篷里最为广大,最为喧嚣之处,依旧得是赌坊。

  画有红绿颜料的绒布铺满大桌,四角流苏垂落。

  宽阔的布面按名次比例,从大到小的标注出各個参赛者姓名、画像、赔率,锃亮的铜板、碎银堆叠成山。

  许氏携着女眷买些炸糕片,炸面片,扔两粒碎银给火树银花,边吃边逛。

  杨许,俞墩,陆刚静静相随。

  “来来来,开盘了开盘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选出你心目中的前十名,一夜暴富就在今朝,赢了青楼头牌交杯酒,象姑馆里把歌唱啊!”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公子爷,大小姐,投些小钱来玩一玩啊!”

  “夫人,选出你心目中的优胜者,赢了大赚,输了亦是一份信心支持啊!”

  “大赌小赌,不如不赌,幸福一生,快活一世,不下注,买一份‘龙虎榜’也好啊!三两银子,上好绢布,大师出品!排名公正客观!”

  盘口下注,算好赔率,只要有人投钱,庄家就是稳赚。

  三个入口,三个大世家,三家赌坊。

  明显不是巧合。

  各家赌坊伙计撒开膀子,竭尽所能的拉客,几句吆喝,便带来上千两的流水。

  单此三夜两日的盘口收入,恐怕便可轻易覆盖掉举办狩猎的成本。

  “来一份‘龙虎榜’,不用找。”

  两个小锞轻叩桌面。

  “好嘞!”小厮下意识去拿卷轴,抬眼一瞧,险些吓得脱手,“知州大人?”

  管事闻声抬头。

  黄州知州胥万兴抓过榜单,边看边道:“今日朝廷有旨,处理公务颇为繁忙,来得晚了些,未曾亲手点狼烟,错过盛会,大为遗憾。”

  许家管事紧忙顶替小厮,上前招待:“知州大人百忙抽空能来,便是黄州百姓最大的荣幸,与民同乐也,还请大人移步,登临玉兰峰。

  玉兰峰位居赤山岭中心,高百丈,视野开阔,最易观猎,猎物也大多从此地周遭放生,是最佳观赏点。”

  “好!有劳管事派人带路。”

  胥万兴稍作浏览,合上榜单,随小厮领路离去,后头一票高官相随。

  人潮默默分开。

  黄州知州的到来,无疑为盛会热闹再添一把火,涌入赌坊的人越发之多。

  人头撞着人头,大量许家子弟穿梭其中,维持秩序,免生踩踏。

  安顿好州城官员。

  管事另去邀请其他人登临玉兰峰,观猎,赏猎。

  许氏自在邀请之列。

  且不说杨东雄宗师在即,便是没有,顶尖大武师亲眷亦该有此待遇。

  “等等!”

  移步前。

  龙璃从许氏、龙娥英、龙瑶三人手中接过银票,碎银。

  杨许使个眼色,亲卫跨步上前,挡开赌场前的拥挤人潮,逼出一条道路。

  龙璃冲进盘口,一股脑全砸至梁渠画像,震得铜钱山侧滑倾倒。

  “下注梁渠,头名!两千五百六十两,再来一份‘龙虎榜’!”

  “压第一?”

  “对!”

  “好嘞,两千五百六十两,五号压头名,今日赔率,一赔六十二!”管事高唱,用朱砂记好信息,盖上红印章,连票据和榜单一并奉上,“姑娘收好票据,好生保管,三日后开奖,倘若中彩,记得前来兑现,逾期十日作废!”

  拿回票据和龙虎榜。

  众人纷纷靠拢。

  龙瑶催促。

  “打开看看,龙虎榜上怎么排的?”

  展开卷轴。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几行金灿大字。

  “第一,祝宗望,武举狼烟二十八宿,排东宿第六‘尾火虎’,狩虎初境,天生武骨,年二十有九,战绩……”

  “第二,池昂,筠州池家人,狩虎初境,半武骨,年三十有四,战绩……”

  “第三,许江明,黄州许家人,狩虎初境,半武骨,年三十有五,差两个月满三十六,战绩……”

  整个大狩会,唯三的狩虎大武师,亦为龙虎榜前三,夺冠热门。

  字迹特别加大,分外醒目。

  祝宗望年纪最轻,但狼烟二十八宿的身份显然为其增色繁多,排行第一。

  龙瑶,龙璃面有不服,却知晓境界摆在这,耐着性子往下看。

  “第四,霍洪远,筠州霍家人,武举二十八宿,排东宿第七‘箕水豹’,狼烟天桥,天生武骨,年二十有六,战绩……”

  “第五,梁渠,平阳府过江龙,杨东雄弟子,狼烟地桥,天生武骨,年十九,战绩……”

  “第六,池宏坤,筠州池家人,狼烟天桥,年三十有五……”

  “不是,凭什么大人在夜叉下面?是不是赌坊欺负外乡人啊!”

  龙瑶愤愤不平。

  排名不如狩虎大武师就罢。

  居然不是第四,而是第五!

  “姑娘莫要生气。”领路管事笑道,“大狩会是为比狩猎之能,而非武功高低。否则设个擂台,两相比斗即是,何必年年大操大办,放生灵物?

  既是狩猎之能,那影响的因素可多了去。

  箕水豹是霍家人,半个许家人,首先对赤山岭环境多有熟悉,其次亦非头一回参加大狩会,说不得不少霍家子弟会主动上供猎物,优胜率自然更大,这全是规则允许。

  反观梁大人,单几个师兄师姐相助,同许家人多有不熟,势单力薄,能排到第五,那全是凭自己本事,已经非常了不得。”

  龙瑶,龙璃面色稍霁。

  到底是管事。

  说话中听。

  “如此看来,三十五以下的狩虎真不少。”杨许拍拍俞墩肩膀,“师弟当勉励啊。”

  “师兄说的……”

  “热闹日子,别老说煞风景的话。”许氏不满打断,“平日四五年不见得你回来一趟关切师弟,好不容易高兴一场,偏要这时候催?”

  “是是是,我的我的。”

  赤山岭内,树木幽深。

  梁渠纵马狂奔出数里。

  赤山岭几无高山,胜在广阔,一路下来,相随者寥寥。

  “师兄,师姐,真不和我走?”

  “师弟是担心?”卓绍琴目光后飘。

  “不,小事,单问狩猎。”

  关从简抬头往后看,幽深一片,啥也没有,有些困惑。

  “师弟莫开玩笑。”卓绍琴摇头,“同你一道,哪还有狩猎之趣?莫不是一只猎物都争抢不到,沦为看客。”

  “师姐说的是,海阔鱼跃,天高鸟飞。”胡奇认同道,“结伴相行,师弟反倒要给我们分机会,束手束脚。

  不妨大家各自分头,待大会后此地再聚,倘若师弟差那么几分,说不得我们零星有获,能帮上忙。”

  梁渠闻言不强求。

  “不错,走了走了。”徐子帅调转马头,“师弟,后日再会!”

  “再会!”

  “我也走了。”关从简大大咧咧,“你水乡人,我山里人,从小打猎为生,可别输给我!”

  “必然不会。”

  远处。

  目睹梁渠同师兄弟分别,孤身一人立于林中,辨别方向。

  隐藏灌木后的霍洪远颇为躁动,给祝宗望使一个眼色,正要跨步上前。

  “等等。”

  祝宗望伸手拦住。

  “又等?”

  霍洪远眉头大皱。

  大狩会前就这样说,大狩会开始了,还等?

  “你未免太瞻前顾后!以前可不这样!”

  祝宗望头痛。

  一个狼烟地桥,的确不该这么小心翼翼。

  实在是……

  武举改命,朝廷使了多大力?自己来黄州玩一趟,改的莫名其妙……

  命格伴人一生,不仅意味眼下,更代表将来,或许正是冥冥之中的未来,带来了无端变化。

  尤其探得对方长蛟过江。

  到底是出手会变化,还是不出手会变化?

  祝宗望怕的不是梁渠,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玄之又玄的命!

  “哎。”

  年少测命。

  长辈常说不可妄信,偏真轮到自己头上,哪能坦然释怀?

  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看开一切的糟老头,二十有九,大好年华刚开始,见到女色会心动,见到比自己优秀的同辈,会想证明自己更优秀。

  思来想去。

  “最后等一天一夜,先狩猎!此后我听伱的!”

  “狩猎?”

  “多猎些灵鹿、灵雀、灵鱼,一日后,再提比斗,以双方各自猎物为赌注,正常出手试探抢夺,借狩会为掩控制烈度,留条退路。”

  祝宗望如是道。

  “再听你一次。”

  二人逐步后退,离去。

  树梢间。

  蓝蜈蚣张开翅膀,穿梭树叶,落回到梁渠肩头,晃动脑袋,一五一十的传递信报。

  “奇怪。”

  梁渠摩挲下巴,搞不懂两人怎么这么怕自己,像是烫手山芋。

  巡海夜叉脾气爆裂,争强好胜,从来到许家就始终听人提及,偏这么一个脾性爆裂的人,居然没有当场发难,害得自己血亏三千。

  不当场发难。

  心想大狩会总该了吧?

  《眼识法》不是白练的。

  两人出门一跟,师兄弟九人门清。

  故早派出阿威监视一举一动。

  岂料兜兜转转,又不出手。

  “怪哉……”

  想不明白。

  让阿威飞到天空,确认两人离去,梁渠不再关心,先去找肥鲶鱼,清点宝鱼收获。

  玉兰峰上。

  整个山顶全清理出来,支好帐篷,座椅。

  许,霍,池三家高层齐聚,欢迎知州到来。

  许氏等人前脚后脚,登临到顶发现。

  玉兰峰风景独好。

  山顶遮挡视线的树木削减干净,加之周遭没有矮山,赤山岭岩石居多,树木稀疏。

  间或能望到有人穿梭林间,月色下追索猎物。

  “看,徐大哥!”

  龙瑶伸手遥指。

  杨许等人随之望去。

  莹莹月色照亮山坡。

  徐子帅全神贯注,屏气敛声,抽出三根箭矢。

  张弓搭箭。

  砰!

  三箭齐发!

  在灵鹿反应过来之前,一箭脊背,两箭腹部,牢牢卡位,轻松活捉。

  抓住灵鹿脖颈,塞进皮袋。

  似觉察目光。

  徐子帅仰头望向玉兰峰,束好袋口朝众人热情招呼。

  花开两朵。

  潭水旁。

  肥鲶鱼张开一条缝隙,嘴巴里头鲜活的青背龙鲤不停挣扎。

  梁渠伸手进去掏动。

  一条。

  五条。

  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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