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站本部,刑讯室。

  “审”了霍存志一宿外加一个上午的特务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因为霍存志终于按照他们告知的信息做出了回答,特务们长舒了一口气,倦意袭来,一个个都想现在就躺在床上跟周公见面去。

  盖因为刑讯本是一件既费脑又费力的活计。

  领头的特务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霍存志,将他的“口供”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兄弟们都累了吧?回头去总务处领一份津贴,现在嘛,你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换做往常,特务们保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离开,但这一次他们却不敢。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俗话说打蛇不死反遭其害,他们现在做的事容不得一丁点的大意。

  “科长,要不稳一手,咱们再检验一次?”

  “是啊科长,万一这孙子忘词了咋办?”

  可科长却摆摆手:

  “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

  见科长如此说,参与审讯的四名特务只好告退。

  待这四名手下离开以后,特务头子走到电话前:

  “接审讯二科——让他们马上派四个人过来。”

  不一会儿,四名特务便来到了刑讯室。

  他们看到霍存志在刑讯椅上精神恍惚、混身伤痕,便问:

  “科长,还要接着审吗?”

  “嗯,我也累了,柳强,你来审——这是询问的条目,跟着这个走。”

  唤做柳强的特务不疑有他,接过科长递来的纸张后便上前站到了霍存志面前。

  而这时候,“科长”悄无声息的摁下了录影机的电源,开启了录音模式。

  柳强按照科长给的询问内容开启审讯。

  “姓名。”

  “霍存志。”

  “职务。”

  “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军工部技术副主任。”

  霍存志回答完之后,装作疲倦的科长这时候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们昨晚在弄清楚了霍存志的职务以后就觉得古怪,此人既然是军工方面的专家,为什么会作为特别代表来跟曾墨怡接头?

  霍存志当时的回答是他也不清楚,但这个答案特务自然是不满意的,于是结合了霍存志在皖南事变中被俘的经历,他们教给了霍存志一个说辞。

  尽管之前霍存志已经如此答了数次,但“科长”还是忍不住紧张——时间不多了啊!

  柳强并不清楚“科长”的反应,他按照内容继续询问:

  “你到底是不是张长官策反的卧底?”

  霍存志麻木的回答:

  “不是。”

  柳强一愣——不是?

  他本来要按照自己的发挥询问,但看到纸张上的内容后心中一凛,顿时打消了主动发挥的冲动,按照内容询问:

  “你不是代号影子吗?”

  “我代号确实是‘影子’,但我被释放以后便向组织坦白了被策反的事,之后组织便让我以‘影子’的身份跟张世豪保持联系。”

  霍存志的回答当然是假的——被重庆站的审讯人员折腾了这么久,歹毒的方式用了无数种,霍存志的心防早已被摧毁,他现在回答的内容全都是重庆站的特务教给他的。

  柳强这时候再问:“你此行来重庆的目的是什么?”

  “奉命跟张世豪的妻子曾墨怡接头。”

  “什么任务?”

  “我们的人研究发现张世豪失势了,而且有密报称张世豪对军统心灰意冷了,正好这时候他的妻子曾墨怡加入了组织,所以我奉命过来策反他。”

  “你撒谎!”柳强浑身一震,不由的反驳起来,但反驳之后却感觉到后背发冷,顿时意识到科长这时候怕是气疯了,他慌忙望向纸上的内容,按照纸上的内容问:

  “张长官是不可能投共的!而且他之前就破坏了美国人援助八路军的物资,你们怎么可能想着策反他?”

  霍存志木然道:

  “昆明被日军炸毁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物资,张世豪早已将真正的物资在轰炸前就转移了,日本人炸掉的只是一堆废弃的零件。”

  “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组织经过慎重考虑才让我过来策反他。”

  霍存志回答结束后,科长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完全成功了!

  不容易啊!

  这套说辞真的不容易。

  为了拖张世豪下水,他们绞尽了脑汁——直接说张世豪投共这明显不科学,所以他们思虑再三后,最终构思出了这种说辞。

  科长示意柳强继续询问,等柳强将纸张上的内容照本宣科的问完以后,他悄无声息的按下了录音带的停止键。

  然后道:“你们四个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四名被霍存志的回答惊的胆寒的特务,木然的将浑身是伤的霍存志带了下去,踏出刑讯室后,刚才负责审讯的柳强面露惶恐之色,同伴注意到后却以为是柳强被霍存志的回答吓到了,便拍了拍柳强的肩膀,小声说:

  “大人物的事咱们不掺和,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神仙打架,跟咱们无干。”

  柳强勉强露出了一个苦笑,但他却在心里不安的思索:

  霍存志的回答十有八九是编排的,是科长他们用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编排的,我……会不会被利用了?

  ……

  在刑讯室内的特务们走后,“科长”走到录音机处,调整录音带后开始播放刚才的审讯内容,他仔细的聆听着录音带中的声音,确定霍存志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后,便将录音带拿了出来。

  直来到了徐文正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后,科长便对急不可耐的徐文正道:“老师,这是霍存志的审讯记录,这是……录音带。”

  徐文正早已等的心焦不已,听到后便迫不及待的就接过审讯记录。

  随着不断的阅读,他眉间的皱纹飞速消散。

  【好!太好了!】

  徐文正大喜过望。

  小心翼翼的将审讯记录收起,他走到录音机前,此时的录音机已被“科长”装入了审讯的录音带,随着徐文正戴上耳机摁下播放,审讯的回放声音便展开了。

  徐文正脸上的笑意逐渐浓了起来。

  完美!

  实在是完美!

  “志荣啊,这一次多亏了你!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但凡是有老师的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口!”

  这番话徐文正是发在内心的,他是由衷的感激自己的这名心腹——虽然他昨晚已经做出了近乎是明示的暗示。

  但他真的没想到黄志荣竟然能交出这么完美的答卷!

  刑讯科科长黄志荣毫不居功:“如果不是老师抓到了共党,学生又岂能撬开他的嘴?”

  徐文正满意对方的态度,一边掏录音带一边道:

  “霍存志,他可以永远闭嘴了。”

  他顿了顿:

  “其他手尾,也可以处理了。”

  “学生明白。”

  徐文正说罢用电话通知秘书备车,搁下电话后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张存单:

  “这个你先拿着。”

  黄志荣接过后看到上面的金额,不由心动。

  这笔钱,当真是“壮观”啊!

  他也明白这笔钱的用意,毫不犹豫的便收入口袋,随后说了声我去做事便离开了办公室。

  徐文正待黄志荣离开后便给毛仁凤打去了电话:

  “主任,口供拿到了,还有录音。”

  “尾巴呢?”

  “会处理干净的。”

  “嗯,马上来局本部!我带你去见老板。”

  ……

  徐文正才到局本部,一个“噩耗”就传到了毛仁凤这里。

  重庆站内有人杀人灭口,霍存志被强灌了氰化物。

  至于说看守霍存志的四名特务三死一伤,这反而没人注意。

  所以徐文正才进毛仁凤的办公室,毛仁凤愤怒的咆哮声就响了起来:

  “徐文正,你怎么做事的?这么重要的证人,竟然死了!竟然在你重庆站站本部被灭口了?”

  “你怎么做的事?”

  “混蛋!是不是你杀人灭口?”

  徐文正诚惶诚恐:“主任,冤枉,职部冤枉啊,这、这……我这就回去调查!”

  毛仁凤关上房门,刚才的怒色已然消失,他看了眼徐文正,低声道:

  “东西给我。”

  接过徐文正递来的口供跟录音带,毛仁凤强压着兴奋仔细阅读,随后又听了一遍录音。

  确定没有问题以后,毛仁凤强忍着激动:“去见戴春风。”

  徐文正深呼吸一口气,这一遭是必须要走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上楼找戴春风。

  ……

  戴春风站在窗前,一脸阴鹜的俯视着下面。

  刚刚,秘书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霍存志死了,在重庆站被毒杀了。

  这个消息让戴春风很错愕,他没想到徐文正竟然会有这个胆子!

  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反问他:

  如果不是徐文正呢?

  自己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徐文正——那么,有人故意如此做呢?

  在高端局中,一个低级且致命的错误,不应该出现的。

  可偏偏就这么出现了,那么,这个错误就得好好思量了。

  秘书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戴春风说了一句进后,秘书推门却未进来,站在门口请示:

  “老板,毛主任带着徐站长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

  戴春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秘书深知这时候的戴老板,必然是到了爆炸的边缘。

  他转身离开,将毛仁凤和徐文正请了过来以后远远的离开了这个“战场”。

  办公室内,戴春风站在窗前一语不发,毛仁凤和徐文正在问候之后瑟瑟发抖的杵着,不敢吱声。

  “徐文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板,职部……我、我还不知情,”徐文正胆战心惊的道:“霍存志被撬开嘴巴后,我就拿着口供和录音带直接来局本部了。”

  戴春风骤然转身,冷冽的看着徐文正:

  “那你这个站长还能干什么?”

  徐文正如丧考妣,垂首不敢说话。

  冷冷的看着徐文正,戴春风在心里思索着刚才的问题。

  徐文正傻吗?

  不傻!

  既然不傻,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是说……

  他按捺下心中的怀疑,冷声道:“你说霍存志招了?”

  “招了,他招了。老板,口供和录音带……我交给毛主任了。”

  戴春风眼睛微眯:“口供给我。”

  毛仁凤上前,双手将口供呈给戴春风。

  戴春风接过后仔细观看,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昆明的篆塘码头,炸掉的物资是一堆废弃零件?真正的物资被安平转移了?!

  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这些,又何至于后面的被动?

  心灰意冷……

  戴春风的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面,脑海中不由想起张安平交权时候的干脆利落。

  徐文正这时候其实慌的要命,收拾手尾是毛仁凤的意思,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按照毛仁凤的意思去做——他不是没考虑过会被戴春风怀疑,但毛仁凤告诉他:

  越是高端的局,这种低级的错误反而更容易被误判。

  不得不走到这一步的徐文正没有选择的余地,可面对在军统一言九鼎的戴春风,他终究是心虚。

  毛仁凤注意到了徐文正眼睛中的慌乱,微微的摇头后,上前一步:

  “老板,我建议由局本部派人进驻重庆站,调查霍存志之死。”

  “此人干系重大,却在重庆站被轻易灭口,必须严查!”

  戴春风却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就一个想法:

  若是这份口供为真,那么,在重庆站灭口,称得上是“妖招”了——而外甥做事,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招式。

  是安平么?

  之前,他很确定这是毛仁凤给自己外甥挖的一个坑。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军犬基地,眼前又出现了外甥失魂落魄的样子。

  外甥的手上沾染的性命不计其数,本该是视生命如草芥,可他却因为区区几个死娃娃而失魂落魄、进退失据,这跟张世豪三个字,格格不入啊!

  正思索间,秘书惊慌的一头撞开了办公室的门。

  戴春风一脸不悦的望向了自己这个贴心而靠谱的秘书。

  “老板,出事了。”

  “什么事?”

  秘书吞了一口口水:

  “张长官……”

  “张长官正在带兵攻打重庆站站本部!”

  办公室内三人一齐惊呼:

  “什么?”

  ……

  重庆站站本部。

  张安平来了。

  但他却在表明了身份后,被重庆站的特务拒之门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安平一脸冷漠道:

  “我看谁敢开枪!”

  说罢,他跨步上前,就要强闯。

  带头堵住了张安平的特务咬牙:

  “张长官,您不要逼人太甚!”

  张安平冷冽的看着开口的特务,挥手:

  “进!”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数名警卫便欺身上前。

  张安平来重庆站的目的很简单,他要将当初抓曾墨怡的特务悉数带走。

  面对重庆站特务的阻拦,张安平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重庆的军统也好、中统也罢,都被他张安平揉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他很确定在自己的强势下,重庆站只有充当受委屈的小媳妇的份。

  更何况昨天重庆站就被摩擦了一顿嘛。

  但……

  这一次他想错了!

  砰

  一声枪响,欺身走进重庆站特务队列的一名警卫,在枪响之后直愣愣的向后倒去,张安平扶住了他,却看到对方额头出现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嘶——

  张安平震惊,重庆站的特务,竟然敢开枪?!

  他们吃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开枪!

  但他终究是心思缜密,这一枪之后,他立刻察觉到重庆站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他们有这个胆子来开枪。

  而且这一枪也让张安平萌生了一个更绝的想法。

  张安平的警卫意识到重庆站开枪后,立刻堵住了张安平:

  “保护张长官!”

  重庆站的特务们也懵了,竟然有人敢向张长官开枪?

  而就在这时候,又一声枪响传来。

  张安平在枪响之前就浑身警铃大震,下意识的做出了规避动作,随后枪响的同时,子弹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张长官中弹了!”

  “快撤!”

  警卫们用身体护住了张安平,将张安平推出了门,幸好他们这是在重庆站的门口,只要退两步就能躲开。

  但场面还是相当的混乱,护着张安平退的警卫、因为枪响冲上来的警卫乱做了一团。

  而重庆站的特务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喊得凶没错,但真没胆子开枪!

  可是,竟然有人开枪了,而且张长官还中弹了?

  他们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而此刻被护着出去的张安平,红着眼睛道:

  “接步兵营!”

  “我要拿下重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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