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完全黑,光线却稍稍有些昏暗。

  朱允熞作为一个七岁孩子,视力极佳。

  凝眼望去,便清晰的见到一个规模颇为庞大的水寨。

  扎着密密麻麻的栅栏,四处都是高高耸立的瞭望台,箭楼,防卫极为严密。

  海岸旁还有一个港湾,停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船舶。

  人来人往,一派繁荣的景象。

  朱允熞顿时明白过来。

  这里除了是倭寇的据点之外,还是一个隐秘的商贸中心。

  大明禁海之后,走私却屡禁不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一直奇怪,那么大的走私量,仅靠长江内河码头能藏匿得了吗?

  更别说从海上进入长江,还会遭到排查。

  沿海一定还有地下港口,只是可能被地方官府瞒报了。

  这是朱允熞的猜测。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瞒报,而是走私港口位于倭寇的控制之下。

  正是因为有如此之大的贸易需求,才能养活这么多的倭寇。

  否则,倭寇也生存不下去。

  果然,禁海是没有出路的。

  无法禁绝海利,就会有人依此生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海外贸易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若是大明不禁海,这些商贸船舶怎么会不直接去大明官方的码头,而来这里,忍受倭寇的盘剥呢?

  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这不是空谈!

  朱允熞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倭寇据点,无论是规模还是防卫,都大大超乎他的预料之外。

  攻打这样的海上据点,可比攻打松江府城要难得多。

  府城纵然是城门紧闭,只要有攻城器械,也有无数种办法攻下。

  可这个海上据点,却像是一个巨大的,浑身是刺的刺猬,根本无法下口啃噬。

  “上神大人,要强攻寨子极为不易。不如先派几条船先行,让小的们回到寨中,暗中纵火烧寨,诛杀头目,再打开寨门放天军进入,就可以全部铲平了。”

  加藤正一主动说出主意。

  朱允熞看着他,心中有些犹豫不决。

  不得不说,加藤正一的主意委实很不错。

  问题在于,他还是对这些俘虏不放心。

  万一放他们回寨子,他们立即倒戈相向,那麻烦就大了。

  可是,若不按这个办法,即使是喊开了塞门,要冲进遍布瞭望塔和箭楼的寨子,铲除里面倭寇,新军士兵恐怕也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弄不好还可能吃败仗。

  毕竟,新军的装备虽然先进,但几场战役下来,所剩的弹药已经不多了。

  “若是将无敌大将军炮也带来了就好了,几轮大炮轰过去,不愁寨子不破。”

  他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当时军情紧急,大炮笨重无比,若是带着赶路,新军就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前线。

  何况到现在为止,技术研究和制造局也没有造几门那样的大炮。

  数量不够,轰炸的威力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让倭寇和汉奸仆从军进去吗?

  此事关系重大,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时。

  旁边的蒋瓛出言请求道:“太孙殿下,不如就由卑职随同一起进去。”

  他跟着进去的话,如果加藤正一再变卦,就能立即将其斩杀。

  但如此一来,蒋瓛也必死无疑。

  他这一路跟着朱允熞,看着太孙殿下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战争奇迹,而自己始终和一个废人似的,这令蒋瓛心中极为不甘。

  战后若要论功行赏,他这个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功劳恐怕还比不上新军中任何一个士兵。

  其他锦衣卫更不用说。

  蒋瓛也渴望能建立功勋,至少不要那么难看。

  好歹锦衣卫也是令百官害怕,令朝野上下皆畏惧的存在。

  虽说打仗不是锦衣卫的擅长,但也不要这么废物吧?

  故而,他才自告奋勇,想担起潜入山塞的任务。

  然而。

  朱允熞还是拒绝了蒋瓛。

  “不必了,就让他们去吧。上天在看着,他们若是不清除罪恶源头,便永远失去了洗涮自己身上罪孽,获得救赎的机会,上天会惩罚他们。”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既然要扮神棍,那就扮到底。

  派蒋瓛去监视,反而有失“上神”的逼格。

  在这些人心中种下疑虑的种子,或许还真的会增加他们再次倒戈的概率。

  再说,蒋瓛跟着进去了,他们要倒戈,也还是拦不住。

  无非是能杀一两个人,报复一下而已,作用不大。

  反而白白牺牲了自己。

  这些家伙,迟早都会被杀。

  “是!”蒋瓛应声。

  太孙殿下不同意,他当然不敢再坚持。

  朱允熞同意后,加藤正一便带着倭寇,以及汉奸仆从军,乘快船先行靠岸。

  天色黑了下去。

  寨子里点起了一个个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

  朱允熞遥遥看着。

  加藤正一等人的船,刚一靠岸,就有守卫山寨的倭寇上来检查。

  “你们怎么回来了?”

  看到加藤正一,前来检查的倭寇头子连忙问道。

  “哈哈哈,此番颇为顺利,抢掠了不少金银财宝,已经使人装船送来了。”

  加藤正一指了指不远处停在海上的船。

  那正是朱允熞率领的新军所乘的船舶,还在海上,没有靠岸。

  “那些人大部分是抓来的俘虏,我对他们还不是很放心,没有让他们靠岸。”

  “只带了信得过的。”

  他又指了一下带回来的汉奸仆从军。

  “今天太晚了,明天天亮之后,再派船去将财货都接回来。”

  检查的倭寇一听是运财货回来了,顿时一个个喜出望外,连忙招呼着他们进寨。

  夜色朦胧。

  他们一进入寨子,人马便立即分散开来。

  回来的倭寇都是熟门熟路,汉奸仆从军们则是跟着他们行动。

  寨子里的倭寇,哪里料到这批自己人,早就变成了“叛徒”呢?

  对他们没有任何的防备。

  回来的倭寇找到酒窖,带着汉奸仆从军们,将酒搬了出来,说是要庆祝此次大捷。

  实际上,只有少部分的酒分到了寨子内的倭寇手中,更多的酒,则被暗中洒向一处处关键节点,作为燃料,准备点火。

  ……

  寨内的大堂,倭寇大头目陆前犬养极为高兴的招待回来的加藤正一。

  “哈哈,嘎嘎,此番我等大获全胜,占了松江府城,抢了无数财物,痛快啊!”

  陆前犬养端起酒杯,道:“加藤君功高劳苦,我敬你一杯。”

  加藤正一举杯,两人同时一饮而下,相视大笑。

  陆前犬养神色得意:“我已经得到消息,这次大明派了皇太孙朱允熞领兵出征,来和我们作战。”

  “这个朱允熞,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哈哈哈!”

  “一个小娃娃,恐怕还在尿裤子呢,大明却将他吹成了天才,还派他领兵出征,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大好机会,我要狠狠的教训一下小娃娃,将大明沿海地区都抢掠一空!”

  “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陆前犬养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倭寇士兵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寨子里失火了!还……还……还不止一处……好大的火啊!”

  陆前犬养大惊失色,急忙就手中的酒杯放下,站起身来,疾步向前,欲走出大堂,去看个究竟。

  这时。

  加藤正一也走了过来,刚好走到他的旁边。

  陆前犬养并没有怀疑什么,继续向前走。

  忽然。

  咔嚓一声。

  他感到胸口一凉,剧烈的疼痛骤然升起。

  一柄长刀,自后背直入,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胸前冲出。

  陆前犬养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缓缓低头,看到了刀尖和汩汩直流的鲜血,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陆前犬养艰难转头,看着握刀从后背插入自己身体的加藤正一,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为什么?”他问道。

  加藤正一道:“对不起了。我是受了上神的点化,要洗涮身上的罪孽,得到真正的救赎。你是罪恶的中心,我只能杀伱。”

  “上神……救赎?”陆前犬养还是一脸茫然。

  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战友,竟然为了所谓的上神,所谓的救赎而杀了自己。

  他是什么时候信“神”的啊?

  这个答案,陆前犬养是再也不能知道了。

  “砰”地一身。

  陆前犬养的身体倒了下去。

  这名恶贯满盈的倭寇头子,就此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旁边的倭寇士兵惊得呆滞在这里。

  直到陆前犬养倒地,他才疯狂的逃了出去。

  “不好啦,大统领被杀了……”他呼喊着。

  加藤正一追了出去,一刀将其砍死。

  “杀!”

  寨子内,杀喊声四起,原本去救火的人群,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再没人救火,火势也越来越盛。

  庞大的山寨,很快便成为了一片火海。

  呼喊声,哭叫声,撕杀声,四处响起。

  倭寇们及汉奸仆从军们自相残杀,一个个倒血泊中,火海内。

  许多人哭爹喊娘,到处奔逃。

  船上,朱允熞遥望倭寇的山寨据点。

  当看到火起的时候,他便立即吩吩郑和,派了几艘小快船,每条船载着几名新军士兵,悄无声息的向着海港那边摸去。

  在晚上,停泊在海港里面的船上,大多数的人不会在船上休息,而是都上岸去了。

  岸上毕竟比船上舒服。

  没什么事情,谁愿在船上受罪呢?

  只有极少数的人留在船中。

  当寨子内大乱之时,各处瞭望塔,箭楼的士兵,也都纷纷下去了。

  有的是为了躲避火势,有的则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寨内大乱,对外面的防御也就基本上降到了零。

  新军士兵趁着这个时机,悄悄摸上了一艘艘停靠在海港内的船,便开始放火。

  偶尔遇到零星的抵抗,也被他们迅速解决。

  山寨里面越来越乱,火势越来越大。

  海港内也沦为了一片火的海洋。

  从寨子里面逃出来的倭寇,看到海船都烧了起来,顿时一个个彻底崩溃,嚎啕哭泣。

  无论是寨子内的倭寇,还是派来纵火救赎的倭寇及其仆从军,都再也无处可逃。

  加藤正一拔刀在寨内一路狂砍,见人就杀。

  为了得到救赎,他毫不犹豫将自己曾经的同伴都一一杀死。

  待他从寨内冲出来之时,便看到外面的船也都着火了,无法再乘船逃离。

  而朱允熞所率领的船队,还在远处,似乎丝毫都没有靠岸的打算。

  “上神大人,救我啊!”

  加藤正一大喊。

  不止是他,派来纵火的倭寇和汉奸仆从军,都在拼命呼喊。

  他们原以为,只要顺利完成了任务,就能得到“救赎”。

  没想到,在点火烧寨,杀死无数曾经的“同伴”之后,竟然发现自己也困在了这里。

  船上,朱允熞淡淡道:“以你们所造下的罪孽,还妄想得到救赎?只有被烈火焚烧,化为灰烬,才能洗涮你们身上的罪孽啊!”

  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饶恕倭寇和汉奸仆从军。

  让他们在杀害自己的同伴后再活活烧死,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装扮神棍,忽悠他们,让倭寇和汉奸仆从军“倒戈”,自相残杀。

  朱允熞心中更是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愧疚。

  兵不厌诈。

  更何况,这些人本就该死。

  能让他们多活一天,能让他们在临死之前,为灭倭事业尽一份力,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了。

  他们的罪孽如此深重,他要做的,就是送这些家伙去见阎王。

  不过,这么小的声音,远处的加藤正一等人可是听不到的了。

  旁边,小女孩曦曦也站在那里,痴痴望着火海。

  “爹,娘,大哥哥烧毁了倭寇的据点,倭寇都死了,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她喃喃自语。

  眼珠中,泪水滚滚而落。

  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旺。

  将整片夜空都照亮。

  很快,整个山寨,全部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三日。

  倭寇经营多年的据点,坚不可摧的水上城寨,尽皆化为灰烬。

  自元末到明初,为害沿海几十年的东南倭患,一朝而平。

  新军一战成名,从此登上历史的舞台。

  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基础,一个属于大明的新时代,即将正式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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