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此时诚惶诚恐地站在永元帝的面前,一脸便秘了的模样。

  庆功宴上,他三番五次找机会给郑王敬酒,结果全都被永元帝拦了下来。

  永元帝则是派了一群等待官职空缺上任的年轻进士们去给郑王轮番敬酒,请教为官之道。

  一旁的诸多文官,那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他们也试着给郑王解围,结果叫这群初生牛犊的进士们顶了回来,义正词严地说他们只是敬仰郑王,借着今晚的机会多请教一些。

  有着永元帝的默许,这场宴会上自然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

  这些进士在京城闲了许多年,好多都熬不住回了家,只当这场功名是一场空欢喜。

  坚持到现在的,要么是最近几年新晋进士,要么就是意志坚定之辈。

  至于那些有门路的,早就混了个一官二职,哪用得着跟他们一样苦哈哈地干等?

  进士们也很清楚,他们跟这些大官本就是仇人,要不是他们乱了官场规矩,哪会让他们落得如此境地。

  大兴的格局如何,这些进士们比谁都清楚。

  因此他们也明白,郑王那里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富贵,因此将命赌在了永元帝这边。

  除了这条命,他们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能拿来赌了。

  而事实证明,跟着永元帝混是有前途的。

  他们之中最苦的几人已经顺利上任,成为了一方父母官。

  而只要这南巡继续下去,肯定也有他们几个的官当。

  所以,他们比起永元帝,更急着看到郑王的垮台。

  今晚永元帝给他们交代了一个小任务,因此他们每个人都积极表现,试图给永元帝留下更深的印象。

  因此,这些年轻进士可给官场老油条们好好上演了一出,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庆功宴举行到一半,永元帝就带着江浦提前离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浦心中有鬼,此时单独面对永元帝自然无法淡然。

  断崖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和永元帝心里都门清。

  可现在永元帝派出去的人大胜而归,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在沉默中,让时间慢慢流逝。

  一个淡定无比,一个饱受煎熬。

  “陛下,微臣有罪。”

  江浦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坚持住,跪下来为自己请罪。

  “哦?”

  “江知府这是为何?”

  “你举报叛贼有功,助朕平叛,护佑了交州城的安危,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永元帝越是这么说,江浦脑门上的冷汗就越密。

  刚才的庆功宴就已经够过分的了,若是再按照永元帝这个口吻对外一公布,后果不堪设想。

  今天出现在府衙上空的恐怖气息,他江浦又不是没有感觉到。

  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连他这个普通人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永元帝有高手护卫,因此有恃无恐。

  可他怎么办?

  断崖的行动已经办砸了。

  江浦甚至连接近郑王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去做任何的解释了。

  而且即便他跟郑王解释清楚,郑王就一定会信他吗?

  未必吧。

  外边那一百来具尸体可都是郑王的人,听说个个实力不凡。

  这么大的损失,郑王能因为他的解释就大方的说:

  “既然都是误会,那就算了。”

  “大家都是好哥们,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伤了感情嘛。”

  郑王敢说,他敢信吗?

  事到如今,江浦已经没得选了。

  否则等郑王的高手来问他,他就彻底完犊子了。

  永元帝能识破断崖的计谋,就证明他知道的远比江浦想象的要多,而且在这一次交锋上,永元帝大获全胜。

  如此能看出来,两者之间的实力并没有大家认为的那么悬殊。

  江浦如今为了求存,只能按照永元帝给他设计好的路去走。

  “陛下英明神武,让微臣迷途知返。”

  “罪臣诚惶诚恐!”

  江浦高呼着,将断崖的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绿姬在他桌上留下的字,内务府出城之后的通风报信,甚至将这几年跟郑王的往来也都交代了个明白。

  他现在只能期望永元帝能饶他一命。

  否则,不管是永元帝,还是郑王,杀他轻而易举。

  他现在至少得给自己争取到一方,不然他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原来江知府做了这么多的大事啊。”

  永元帝听完,不咸不淡地说道。

  江浦重重磕头,对永元帝说道:

  “微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江浦心里也明白,若是永元帝要取他性命,早就动手了。

  断崖一事就够要了他的小命。

  永元帝还没要他的命,显然是觉得自己还有用处。

  江浦混了一辈子的官场,哪有不明白这些道理的可能,当即端正了姿态,表明自己愿意为永元帝所用,只要永元帝肯给他一个机会。

  江浦很清楚,只要他态度不端正,永元帝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毕竟,今晚他也见到了那些迫于证明自己的年轻进士。

  虽说这些人哪怕得到了官职,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但至少都忠于永元帝。

  如果都是没用,那永元帝不如在交州城知府的位置上安排一个忠于自己的人。

  江浦也是在赌。

  赌永元帝还用得上自己,也愿意用自己。

  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豪赌罢了。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享受荣华富贵之人而言,更是如此。

  “江浦,你现在的处境,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听着永元帝的话,将头死死扣在地上的江浦默默的紧闭了双眼,轻轻一叹。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浮萍罢了。

  风往哪吹,便往哪飞。

  他以前为了在官场顺遂,从了郑王。

  如今又因为从了郑王,被永元帝一举拿捏七寸。

  谁都没有想到,就连江浦自己也是,永元帝竟然还有如此实力。

  如今想来,在这么多年的蛰伏和妥协中,永元帝已经悄然成长,拥有了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实力。

  这一点,只怕郑王也是有所失算的。

  “这么多年以来,交州城在你的治理下,也算是繁荣。”

  “但朕也知道,你从中也捞了不少好处。”

  江浦赶忙继续磕头,连连道:“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永元帝挥挥手,无所谓地说道:“罢了罢了,你那些贪污的赃款,朕也不用你现在就一气吐出。”

  “毕竟,你现在也是死中求活的境地。”

  江浦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交州城的知府还是要继续当下去的,但南巡的队伍明日就要继续启程……”

  江浦默默握拳,永元帝离开了之后,他可就任郑王宰割了。

  如今郑王被困在南巡的队伍里,跟外界沟通不便。

  今天那些突然杀到府衙上空的高手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些人没了郑王的约束,也不知会如何对待他。

  毕竟对于那些当世强者而言,他这个知府比蚂蚁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听了永元帝的话之后,江浦不禁有些急了,甚至想请永元帝带他一起南巡。

  但永元帝却先一步给他想好了办法。

  “你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朕离开交州城的这几天了。”

  永元帝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关乎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江浦也顾不上其他,赶忙抬头对永元帝问道:

  “还请陛下明示!”

  “微臣愿意戴罪立功!”

  看到江浦急切的态度,永元帝的笑容更甚。

  “好,江知府浪子回头,朕甚是欣慰啊。”

  永元帝点点头,也不再继续烤着江浦,如今火候已到,无须再铺垫了。

  “南巡的队伍离开之后,郑王的人一定会找上府衙,问责你断崖的行动。”

  永元帝的话不是猜想,而是必然的结果。

  这一点,两人都十分清楚。

  不然的话,江浦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的解释,他压根就不知道永元帝是如何看破他们的计谋并且将计就计的。

  即便永元帝如今也住在府衙,身边高手无数,但郑王的手下也不是酒囊饭袋,自然知道要避人耳目的道理。

  双方都是当世强者,郑王的人没有把握是不会给他留下信息的。

  对于此事,江浦虽说可以推到对方的头上,指责他们不谨慎,这才泄露了消息,但问题是对方肯信也肯承认。

  断崖的行动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换了他江浦自己恐怕也不会认账。

  所以现在江浦只能自救,将自己送到永元帝的眼前,任他摆布。

  “江知府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应对吗?”

  江浦老老实实地摇头,他知道自己只要听永元帝的吩咐行事就行了,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来找你之后,回不去的话,你就能活。”

  “但如果他们回去了的话……”

  永元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

  江浦恍然,明白永元帝这是要拿他做饵,再埋伏一次郑王的人。

  江浦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嘴上颤巍巍地说道:

  “陛下,郑王麾下能人异士不少……”

  “江浦,你知道这一次南巡妙在哪里吗?”永元帝不答反问。

  “微臣驽钝。”

  “妙就妙在朕和郑王在一支队伍里,而且离得很近很近。”永元帝说着,将两根修长的食指碰在一处。

  江浦闻听此言,震惊地抬头看向永元帝,眼神渐渐复杂。

  永元帝的表情坚定,自信,甚至还有一股偏执的意味。

  江浦理解了永元帝的话意。

  永元帝要防着郑王,郑王也要防着永元帝。

  他们身边的护卫力量都要保持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地步,这就导致他们能分出来的力量不多。

  这次南巡永元帝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鱼饵。

  他将自己的性命和大兴的未来都赌在了此次南巡上。

  可这其中的凶险难以对外人道。

  永元帝越是远离京城,便越是危险。

  而郑王则会等,等到南巡的队伍来到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地方。

  这就如同永元帝正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郑王布好的火坑,等到他走到最后一步,便是彻底结束。

  而郑王为了永元帝能自己走向灭亡,则是会耐心的等待。

  即便永元帝在走向火坑的过程中,一次次给他制造麻烦,郑王也会忍耐。

  永元帝虽然有所成长,但还是不足以和经营多年的郑王正面交锋。

  因此,他兵行险招,用南巡这种极端的法子,自己走向郑王的大本营,为的就是求南巡途中的胜机。

  江浦厮混官场多年,在永元帝如此明示下,已然是明白了他的计划,自然无法克制心中的震撼。

  不管永元帝成功与否,只怕都能在大兴的历史中留名。

  如此孤注一掷的悲情帝王,恐怕是不会再有了。

  江浦心中闪过瞬间的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倒向永元帝。

  但他很快就又清醒过来,他的面前从未有过什么选项。

  “陛下,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了。”

  “微臣定当竭力配合,将功折罪。”

  “微臣谢陛下法外开恩!”

  江浦重重一叩首,心中再也没有迟疑。

  永元帝微微点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笑容。

  谁也没有看到,他藏在书案后的右手此时正紧紧握拳,青筋毕露。

  “皇叔,再让侄儿好好送你一份大礼。”

  ……

  次日一早,南巡的队伍离开了交州城。

  知府江浦组织了百姓们欢送到城外十里,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带着百姓们回城。

  江浦和永元帝依依惜别,差点要跟着永元帝一同南下,这深厚的君臣之情看得无数人动容。

  百姓们是在欣慰大兴君臣之和谐,而随行的众多官员则是默默地去看郑王的脸色。

  郑王脸上的笑容明显比昨晚还要僵硬。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巡的队伍离开了交州城,但有的人和猫却留在了这座繁华的城池中。

  “靠不靠谱呀喵?”

  李玄看着眼前的阵容,慵懒地趴在桌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阿玄,怎么就不靠谱了,我看是大有可为。”

  魏震在一旁扯着嗓子道。

  没错,他们在交州城顺利跟红巾队汇合。

  铁牛已经暗中送到红巾队去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最终也是没有派上用场。

  原本永元帝是想凭借铁牛的事情,拿捏江浦的老丈人。

  可没想到江浦自己将把柄递到了永元帝的手里。

  铁牛的卖身契,江浦派人打过了招呼,他已经恢复了自由身。

  安康公主当时见铁牛不想活了,便准备给他点差事做。

  现在好了,铁牛直接加入了红巾队,虽然还只是打杂,倒也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

  魏震为了配合交州城的行动,因此留了下来,而红巾队则是继续暗中跟随南巡的队伍。

  除了魏震以外,在场还有尚总管和唐怒。

  而这就是他们准备在府衙进行伏击的全部阵容。

  老实说,看到这个阵容,李玄还真有点搞不懂是他们要留下别人,还是要被别人留下。

  “行不行啊喵?”

  “任务也太艰巨了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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