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礼!放肆!”

  公孙郢怒目圆瞪,口中骂骂咧咧。

  多年的养气功夫一朝破功,让他整个人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亦或者这才是这位兵家巨擘的真正本相。

  辽东猛虎,獠牙尽显。

  一旁的赵家老祖见状,摇头失笑一声。

  “行了,人都已经走了,你这老倌儿就别演了。”

  上官鼎的修为固然强大。

  可这处秘境法域,乃是公孙郢的天人私域。

  但凡公孙郢真的动了留下上官鼎的心思,上官鼎就绝不可能走的这般轻松。

  拖住他几息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他这一动,赵家老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两相联手之下,这位权倾天下的大雍帝相怕是还真要在这里栽上一个大跟头。

  听到赵家老祖这话,公孙郢面上怒意一滞,然后果然偃旗息鼓。

  不过口中依旧抱怨道。

  “你这赵老儿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这事由你出面吗?”

  “怎么到最后,反倒是让老夫冲锋陷阵了一番?”

  赵家老祖闻言,心中苦笑。

  这老倌儿年岁越大,越是奸猾。

  他可从来没说这事由自己出面,只是上来就表明了态度,让这老倌儿猜到了而已。

  而且这事明明是他有意抢了自己的风头,坏了自己的事情,最后反倒是倒打一耙了。

  ‘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白了,还不是怕他江南赵氏抢了他公孙一族在某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才急不可耐地跳出来。

  赵家老祖颇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而面对赵家老祖的眼神,公孙郢也不尴尬。

  面皮,是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

  却也是最不值钱的。

  关键是要看情况。

  不过既然这赵老儿已经看破,他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转而用岔开话题的方式,望着上官鼎消失的背影感慨了一句。

  “想当年……老夫居于庙堂之时,这上官小儿不过刚刚踏足神都……”

  “这一转经年,却不想竟是这般光景……”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免不了生出这样的感慨。

  后来者,身居于上。

  曾经对自己执礼甚恭的存在,一转眼乾坤逆转。

  而自己日薄西山,再也不复过往的辉煌。

  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唏嘘与落寞?

  只是赵家老祖却懒得搭理这公孙老儿的感怀,转而望向身前的韩绍。

  见他把玩着手中的半盏残茶笑而不语,忽然问道。

  “你对咱们这位大雍帝相……怎么看?”

  感受着手中残茶未曾褪去的余温,韩绍笑了笑。

  “隐忍、果决,还够……”

  韩绍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顿。

  赵家老祖饶有兴致地顺势追问。

  “还够什么?”

  隐忍。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不论是早年在此人初登庙堂时,一直居于幕后的不显山不露水。

  还是刚刚面对赵家老祖那番咄咄逼人的极力克制。

  都能清晰明了地看出这位大雍帝相的隐忍与城府。

  至于说果决,其实同样没什么好说的。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一盏茶刚刚过半,余温尚在,人就走了。

  韩绍轻笑,放下茶盏。

  “还够无情。”

  从踏足秘境到离开,这位大雍帝相从始至终都没在韩绍面前提过那虞阳郑氏半句。

  回想到之前自己拿下虞阳郑氏那帮人时,无论是那虞阳郑克,还是那虞阳郑氏老祖郑范,一口一个‘神都那位大人’的场景。

  韩绍就莫名感觉有些滑稽跟好笑。

  狗死了,主人尚且还会伤心、会心疼。

  而虞阳郑氏……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韩绍甚至能够猜到这位大雍帝相此次北上幽州想要问罪于自己,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其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公孙一族。

  而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韩绍才会借着那墨家傀儡的由头,在上官鼎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治世之才。

  最终成功将这位大雍帝相的目光,从辽东公孙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其中涉及的心理博弈与未来推衍,就暂不细说了。

  总之,这事对于韩绍而言,利大于弊这就够了。

  ‘隐忍、果决、无情。’

  听到韩绍对于上官鼎的这般评价,赵家老祖眯着眼睛笑了。

  随后又道。

  “今日你这般在上官鼎面前露脸,就不怕南宫那位陛下多想?”

  韩绍闻言,一脸讶异。

  “丞相大人予我高官厚禄、美女佳人,韩某毅然决然地选择拒绝。”

  “陛下英明神武,怕也只会表我忠心,如何会多想?”

  听到韩绍这话,赵家老祖面色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

  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一番治世之论,可以理解为韩绍是为了反驳上官鼎的嘲讽,顺口说出来的。

  至于上官鼎因此一眼相中他的治世之才,也只是他上官鼎自己的意思。

  怎么能怪到他韩某人头上?

  他可是对陛下忠心不二啊!

  意识到这一点,赵家老祖面色不禁一阵古怪。

  因为他忽然发现……遍观这小子一路走来,看似勇猛无畏、状若莽夫,甚至被不少人冠以人屠之名。

  可实际上单从他前后两次对幽州的世族高门出手,就能看得出来。

  出手果断、狠辣无情,堪称血腥、残酷。

  可偏偏每一次都能在事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其手段可谓是极为高明!

  这一次面对上官鼎这個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大雍帝相,更是如此。

  一番连消带打,最后抛出满嘴大义,竟然连上官鼎这等人也拿他毫无办法。

  赵家老祖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

  “你小子……还真是够滑头。”

  这声轻笑,颇具几分长辈对晚辈宠溺的意味。

  可实际上更多的则是一个对于某人能力的认可。

  毕竟天命是一回事,可总得在真正见识某些东西之后,才能真正安心下注。

  对此,韩绍也是不置可否地笑了。

  随后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起身冲着赵家老祖躬身一拜。

  “韩某无状,差点忘了谢过赵祖今日维护之恩!”

  韩绍从来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不管这赵家老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才不远万里从江南远赴幽州辽东。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既然今日他受恩是真,那就得记得这番情谊。

  赵家老祖见状,赶忙伸手将其托起。

  “木兰是老夫看着出生的,你既然是木兰选定的未来夫婿,便同样是我江南赵氏后辈子弟。”

  “为自家后辈护道,哪谈得上什么恩情不恩情?”

  说着,赵家老祖不无感慨道。

  “细想一下,当年木兰这个小字乳名,还是老夫亲自所取。”

  “这一晃经年,昔日襁褓小人,也是成人了。”

  木兰花。

  多出江南,花色明艳、芳香淡雅。

  其性却是苦、寒。

  诸般隐喻,正合公孙辛夷的出身来历。

  可见这乳名小字,赵家老祖是花了几分心思的。

  并不是随口所取。

  第一次听到木兰名字来历的韩绍,不免有些讶异。

  可这无疑也佐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想。

  那就是辽东公孙与江南赵氏的联系,可能远比旁人知道的还要久远一些。

  双方关系也更为紧密。

  只是就在这时,身边却是传来了公孙郢那颇为吃味的冷哼。

  “呵,倒是从未见过你这小子对老夫这般客气过!”

  韩绍闻言,扭头回望。

  看着公孙郢那张酸溜溜的老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刚想说什么,便听赵家老祖终于忍无可忍地冷笑一声。

  “小肚鸡肠。”

  公孙郢跳脚。

  “赵老儿,伱敢骂我?”

  骂你又如何?

  他已经忍这辽东老匹夫很久了。

  要不是身为儒家君子的涵养与体面,再加上有韩绍这个小辈在,他早就忍不住要削他了。

  区区八境天人,仗着有几张底牌,就敢在他这个至人弟子、圣地门徒面前蹦跶?

  简直不知所谓!

  “粗鄙武夫!”

  赵家老祖眯眼斜昵,一对凌厉白眉,斜飞入鬓。

  眼神中却尽是鄙夷与不屑。

  不得不说,有些思想钢印是根深蒂固的。

  就算修为到了赵家老祖这个境界也不能免俗。

  韩绍闻言,也是不禁面露苦笑。

  因为赵家老祖这话无疑连他一起也骂了进去。

  不过他也算是摸透了这赵家老祖的几分性子,看似儒雅随和,实则为人自傲、轻狂。

  这一点,从他之前连上官鼎这个大雍帝相也不放在眼里,便能看得出来。

  通常这种人只要顺毛捋,其实很好应对。

  反倒是眼前这位看似冲动易怒的公孙老祖公孙郢,心眼贼多。

  就像是此刻,明明已经怒而跳脚,可韩绍却知道这老倌儿一直在打量自己的神色变化。

  似乎生怕韩绍从此亲近那江南赵氏,而疏远了他公孙一族。

  没办法。

  谁让如今兵家势弱呢?

  而这赵老儿不但有江南赵氏,背后还站着圣地稷下学宫,乃至那外人无从窥伺的无涯山。

  与之相比,公孙一族这点底牌,实在是不值一提。

  一番折腾,韩绍终于将这小老儿暂时安抚下来。

  不过为了避免这公孙老儿再多想,这里他也待不下去了。

  反正事情也解决了,至少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前,神都那边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变故。

  而整个幽州世族高门,在经过这一次的杀鸡儆猴之后,想来也没人敢再跳出来给他韩某人添堵。

  所以在念头一阵倏忽转过后,韩绍便对公孙郢和赵家老祖提出了告辞。

  公孙郢自然是巴不得韩绍这厮快点滚蛋。

  省得留在这里招人垂涎、惦记,让他心生忐忑。

  而赵家老祖虽然还想再拖着韩绍继续聊上一聊,加深几分印象与感情。

  可无奈他终究不是地主,没办法越过公孙郢这个主人强留韩绍。

  所以只能道了一句。

  “这一战,你放心去打便是。”

  “龙族的事情,不用担心。”

  这话如果单纯是江南赵氏来说,肯定是太过单薄。

  可加上其背后的稷下学宫,那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再次被喂下一颗定心丸的韩绍,心中原本积蓄的压力骤然一松。

  然后无视公孙郢要吃人的眼神,以儒家之礼向着赵家老祖深深一揖。

  “绍,替麾下将士和幽州苍生,谢过赵老祖!”

  却不曾想,这位堂堂九境绝巅的赵家老祖,竟然反过来还了一礼。

  “老夫这一礼,不为别的。”

  “只为那舆图之上,幽州永在。”

  先前韩绍在舆图上的伸手一覆,不止触动了满心权势的上官鼎,还有他赵家老祖。

  这祖辈传承下来的土地,一块也不能少。

  而这,就需要韩绍这些身处战场的人,拿血、拿命去拼。

  所以这一礼,赵家老祖施得极为坦然。

  而韩绍想了想,便生受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麾下那些即将浴血奋战的儿郎。

  战争是要死人的。

  这一点,就算准备得再充分也避免不了。

  不是我,就是你,要么就是他。

  韩绍也不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如何,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一揖起身。

  一旁的公孙郢倒是没有为了这一战,对韩绍这个小辈行礼。

  一来他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二来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战如果韩绍这个后辈顶不住。

  真要到了危急时刻,少不得他这头冢中之虎,要从这坟冢之中爬出来,亲自上场了。

  至于这一战之后,他辽东公孙还能不能再藏,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韩绍还年轻,他这个老不死的能给他的最大支持,便是允许他有失败后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兵家虎子!当胜不骄纵、败亦不馁!你明白老夫的意思?”

  感受着肩膀处沉重的力道,韩绍微微怔神。

  旋即强行压制住心中涌起的暖流,轻轻点了点头。

  “绍,省得。”

  见公孙郢没有关于接下来迫在眉睫的战事再说什么,韩绍刚准备直接离开,却听公孙郢突然又道。

  “对了,上官鼎准备送给你的那女郎,你准备如何处置?”

  ……

  时间匆匆,一晃数日。

  这幽州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入九月,草木便已经开始枯黄。

  待到十月,更是一日冷过一日。

  与去年九月蛮族便已经大规模南下不同,这个太康六十年的九月,那些蛮族只小规模南下了几波,然后便没了动静。

  一连半月过去了。

  整个幽北一线,竟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安宁之中。

  不少百姓甚至觉得那些蛮狗今年怕是不会来了。

  毕竟接下来每拖过一日,这天气就会冷上一分。

  那些蛮狗虽然比他们还要抗冻,可他们也是人。

  等到真到了天寒地冻、哈气成冰的时候,就算是那些蛮狗也绝对扛不住那种酷烈的极端天气南下入侵。

  如果真是这样,那样的话,别说是打战了。

  不在路上冻死,就算是不错了。

  所以这些天来,时间每过上一日,这冠军城中的百姓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便会松上一分。

  原本已经消失了一段时日的笑容,也渐渐重新浮上了面容。

  说到底,和天下的芸芸众生一样,幽州纵然民风彪悍,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也不喜欢战争真的到来。

  会死人的。

  死很多人。

  然而百姓的乐观与喜悦,早已枕戈待旦的军中武人却没有丝毫的松懈。

  早已在生死边缘游走过无数次的他们,远比常人要敏锐得多。

  甚至已经从那草原吹来的寒风中嗅到了杀机的味道。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切的平静与安宁都只是假象。

  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

  不少人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的蛮狗南下,恐怕远比去年还要恐怖与可怕。

  要么不来,要么石破天惊!

  而作为冠军城一系,军中第一人的李靖,感受更是如此。

  这段时日以来,除了固定散出去的夜不收,他也不再带人远出草原‘狩猎’了。

  怕的就是万一不小心一头撞上蛮族南下的主力。

  那笑话可就大了。

  李靖不敢赌,也不想赌。

  常人只以为他能被侯爷看重,只是因为他投靠侯爷最早,也最是忠心。

  可实际上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最关键的是他谨慎、求稳,这才是他最大的优点。

  目光幽幽地看着远处的辽阔草原,一望无际、空无一物。

  可李靖总觉得哪里藏着什么恐怖的食人巨兽一般,或许下一刻便会凶猛扑来,将自己和麾下一众儿郎彻底撕碎。

  呼——

  一口浊气吐出。

  从胸腔中带出的灼热温度与四周的严寒碰撞,拉出一道长长的氤氲白雾。

  “侯爷怎么说?”

  一旁刚刚返回的赵牧闻言,摘下面甲,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

  “等。”

  又是一个等字。

  越是这样,越是熬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真刀真枪的上阵搏杀一番来得痛快。

  不得不说,连番苦等下来,就连一贯最是沉稳的李靖,也有些焦躁了。

  而就在这时,突见一骑黑点从远处的方向狂奔而来。

  “敌袭!”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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