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月,黄天道起势之后,这往北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天使车撵避开冀州,北上并州一路驰行,就连入了幽州也并未减行。

  直到临近幽北才悬挂天使旌旗,渐渐放缓了速度。

  以此宣示天子的威仪与厚重。

  借着挑起的车帘望着沿途百姓敬畏、好奇的眼神,李瑾心中自我安慰地叹息一声。

  ‘天子之威,至此尚在,幸甚!’

  面对此地县令的宴请,李瑾隔着车撵沉声回应道。

  “咱家皇命在身耽搁不得,就不叨扰了。”

  说完,想了想又安抚道。

  “安心替陛下尽忠,少不了你的前途。”

  换做以往,似这等苦寒之地的微末小官,又哪来的荣幸得到他这个天子近人、兰台阁主的勉励?

  无非是黄天道席卷八州之地的恐怖威势,让他心有戚戚罢了。

  有那沦陷的八州之地作为对比,如今还对王化怀有敬畏、向往之心的幽州诸地,倒是显得弥足珍贵。

  只是李瑾不知道的是就在天使车撵驶出此县后,身后那县令却是神色不屑地撇撇嘴。

  “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前途?难不成你能将老子调任神都不成?”

  世族高门也有高低上下、里外远近之分。

  这四方边陲,便是最下等。

  那神都的位高权重、清贵显要,在兵家几乎被彻底扫出神都后,便与他们这些边陲高门再无关系。

  在这长久积压的失望与愤懑之下,离心离德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自家县令口不择言,一旁陪侍的县丞、县尉赶忙劝慰道。

  “大人,且小着些声吧!”

  天使车撵尚未走远,若是那位贵人被听到了,怕是要招来祸事。

  而听闻这话的县令却是轻啐一口,无所谓道。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神都。”

  “幽州是我幽州人的幽州!”

  “更何况老子现在有冠军侯护着,谁能奈何老子?”

  时隔近两月,镇辽军兵权易手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

  接下来可以预料的事情,整个镇辽城以及归属镇辽城的势力,必然也将全都归于那位冠军侯之手。

  所以此刻这县令说话的语气,底气十足。

  对此,一众县中官吏哑然失笑。

  今冬幽北一战后,自家县令似是已经对那位冠军推崇、敬仰到了极点。

  十日血战、阵斩蛮族九大真仙。

  单人一刀,夜奔数千里,摘得始毕可汗首级而归。

  诸般事迹,自家县令细数家珍。

  后续大军出塞、北击草原。

  先是一战破龙城。

  后是饮马瀚海、勒石燕山,以八境天人匹敌北海龙族九境太乙。

  更是让自家县令血脉喷张,彻底折服。

  望着自家县令那副甘愿为冠军侯牵马坠蹬的模样,众人一阵无语。

  不过很快便有人好奇道。

  “你们说……这次咱们那位冠军侯立下如此泼天大功,神都那边会给出什么赏赐?”

  这话一起,众人瞬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起来。

  一战北定草原一方,拓土万里。

  其功绩就算是承平时节,也是足以大书特书的功勋。

  此时正值黄天祸乱,若是神都那位没有真的昏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必当对此功绩大赏特赏。

  一来可以振奋人心,稳定局势。

  二来也可千金市马骨,挽回几分颓势。

  不得不说,这世上聪明人不少。

  哪怕是这些苦寒边陲的小官小吏,竟也能在三言两语间揣度出几分道理来。

  “县令大人,觉得呢?”

  听闻这话的县令,却是嗤笑一声。

  “管他呢!该赏赏,就算不赏,咱们也不稀罕!”

  “按我说,不赏才好。”

  “咱们就在咱这幽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省得去给他们姬氏卖命!”

  县令这话无疑是带着怨气的。

  可听闻这话的在场一众官吏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幽州人不是没有对神都生出过憧憬,也不是没给他姬氏卖过命、流过血。

  可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呵,不说也罢!

  ……

  天使车撵中的李瑾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怨气。

  也感觉不到脚下这片广袤苦寒之地的人心疏离。

  他只是在估摸了下时间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能赶在年前将差事完成了。

  心神舒缓之下,李瑾索性将天使队伍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黄门召到车撵中。

  “你叫令狐安?”

  面对位高权重的李瑾,令狐安神色有些紧张。

  “奴令狐安,见过李常侍!”

  李瑾垂眼看了他一阵,过了一会儿,才用阉人惯有的阴恻笑容,柔声道。

  “不用紧张,咱家只是与你闲聊。”

  令狐安恭谨回应。

  “常侍请问,令狐安定知无不言。”

  见令狐安这副态度,李瑾心中赞许一声。

  ‘言行得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自己人。’

  念头转过,李瑾目光凭添几分亲近,而后示意他近前。

  “咱家听说你与冠军侯交好?”

  令狐安闻言,低垂恭顺的眼眸瞳孔微缩,赶忙道。

  “只是去岁宣旨时,与那位君侯见过一面,谈不上交好!”

  说着,又自嘲一笑。

  “奴卑贱之身,又如何敢高攀?”

  李瑾当面,令狐安没敢提‘残缺’之事。

  但李瑾闻言,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尽然吧。”

  李瑾这话说着,眼眸微眯,嘴角含笑道。

  “咱家怎么听说你与望北楼那些幽州人往来很是密切?”

  望北楼望北。

  那些人的幽州口音更是瞒不过兰台阁的番子。

  果然听闻李瑾这话的令狐安,脸色瞬间煞白,身子抖如筛糠。

  李瑾手指轻敲身前的书案,阴恻恻笑道。

  “身为内官,勾连边军,令狐安你胆子不小啊!啧啧啧——”

  令狐安闻言,身形瞬间一软,扑通跪倒。

  “常……常侍!令狐安冤枉!”

  “再给令狐安几个胆子,也不敢勾连边军啊!”

  “我只是……只是借着身份便利,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方便!”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干啊!”

  听到令狐安这话,李瑾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哼道。

  “他们给了你多少财货?”

  咚咚咚——

  脑门重重叩下,令狐安说出一个不小的数目,而后颤声求饶道。

  “常侍!我有罪!”

  “奴……奴不该贪那点蝇头小利!”

  “还有……还有!那些财货奴是一点也没敢花啊!”

  说着,令狐安匆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锦囊,匍匐着近前递到李瑾面前。

  “常侍!常侍!奴愿将此转赠常侍!”

  “只求常侍饶过奴这一次!”

  阉宦无根,贪财合情合理。

  否则难道还指望他们这些阉人常怀理想抱负、心怀君子信义不成?

  李瑾接过储物锦囊,甚至懒得动用神念去查看,只在手中随手把玩了一阵,便重新丢到令狐安面前。

  “算你老实!”

  说着,接着冷哼一声。

  “收起来吧。”

  “好歹是自己挣来的,咱家拿了算个怎么回事?”

  令狐安闻言,面上神色一愣。

  “常……常侍——”

  李瑾斜昵了他一眼,而后道。

  “咱们这些阉人呢,贪财,只是小事。”

  “但要知道什么财货能拿,什么财货拿了会要命。”

  令狐安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常侍教训的是!奴谨受教!”

  “奴回头便断了跟那些幽州人的联系!”

  而听闻这话的李瑾,却是脸色一沉,呵斥道。

  “蠢货!咱家何时让你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见令狐安一脸懵,李瑾索性直接道。

  “从今日起,你便在兰台阁领上一份差事吧。”

  “与望北楼的联系不要断,有什么事情及时禀告咱家便是!”

  望北楼,毫无疑问是那位冠军侯的手笔。

  据兰台阁的消息看,那些人早在年初时便已经到了神都。

  至于说是那位冠军侯灵机一动的随手一子,还是早已筹谋着什么,李瑾一时也难以揣度。

  事实上,如果不是姬瞾之前因为邸报的事情,跟他打过招呼。

  他根本没注意到那座酒楼。

  更不会将目光注意到令狐安这个小黄门身上。

  但如今既然已经捕捉到了韩绍的落子,他倒是不介意在其中落上一子。

  毕竟投靠姬瞾归投靠姬瞾,只要太康帝一日在位,他依旧是太康帝的忠犬。

  而面对李瑾这话,令狐安哪敢拒绝,当即应喏。

  “奴愿为常侍效力!”

  说着,又小心翼翼道。

  “只是……奴若有消息,该禀告何人?”

  兰台阁自成体系。

  哪怕是在他们这些宫中寺人眼中,也是神秘莫测。

  李瑾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用,你以后若有消息,可直接禀告咱家。”

  这话说着,李瑾许诺道。

  “放心,让你效力,你便是咱家的人。”

  “以后你于宫中行走,当一切顺遂。”

  令狐安闻言,大喜失色,赶忙激动叩首。

  “谢常侍厚爱!”

  李瑾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目光垂落于地面的令狐安,眸中却是清明一片。

  一直以来,他在宫中的职位太低了。

  如今靠上了李瑾这位天子近人、大常侍、兰台阁主。

  一切便大不相同。

  想到日前,那位君侯传递过来的那封密信,令狐安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君侯算无遗策也。’

  今日之事,看似冒险,李瑾也看似主宰一切。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身处他人毂中呢?

  ……

  日暮降临,天色已暗。

  这太康六十年的喧嚣,也渐渐归于沉寂。

  望着远处那座其实并不算巍峨高大的冠军城,李瑾有些失神。

  年余之间,这北地边陲他比这辈子都来得多。

  而且每次都是因为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子。

  只是这一晃眼,该小心翼翼的却是自己了。

  李瑾自嘲一笑。

  随后下意识轻抚了下怀中尚未解封的两卷圣旨。

  其中一道还好说。

  剩下的那道圣旨能从神都出来,其中有几多波折起伏、几多诡谲变幻,旁人怕是难以想象。

  裂土封国啊!

  哪怕只是一片苦寒贫瘠的不毛之地,依旧引人遐想,甚至是为之疯狂。

  ‘但愿你不要让陛下失望。’

  李瑾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展天子旌旗,入城!”

  ……

  呼——

  天子旌旗迎风展开。

  喇喇作响间,其中蕴含唯我独尊的皇道龙气瞬间震动了整座冠军城。

  很显然,有了两月前那一次的灰头土脸,作为经验教训。

  李瑾根本就没打算再给韩绍回转的机会。

  轰隆隆——

  尚未抹平战事痕迹的南城门缓缓洞开。

  一队黑甲铁骑奔行而出。

  随后静静地伫立城门前的道路两旁,以迎天使。

  天使车撵幽幽而行。

  李瑾目光扫过这些血腥煞气尚未散去的虎狼锐士,忍不住将之与神都那些禁军作比。

  片刻之后,终于只是感慨一声。

  “好一个威武之师!”

  而与此同时,两旁肃然无声的黑甲铁骑,骤然拔刀出鞘,担于肩头。

  “迎天使!”

  话音落下,另一队气息厚重如渊的铁骑策马呼啸近前,口中扬声道。

  “天使,且随末将入城。”

  “我家君侯已于城中恭迎天使。”

  毫无疑问,这一次的出使,牌面拉满。

  韩绍算是给足了太康帝的面子。

  天使车撵中,李瑾总算满意地轻嗯一声。

  “善。”

  车撵在城中长街之上缓缓而行。

  或许是因为白日被消耗了过多情绪的缘故,此刻被动静吸引出来的百姓,除了有些好奇外,神色竟很是平静。

  这让不少随行的使者,暗暗蹙起了眉头。

  特别是在眼看韩绍在得知天使前来,竟没有出城迎接。

  如此目无天子,着实让人恼怒。

  而这份恼怒在行至冠军侯府门前,依旧没有见到韩绍身影时,达到了顶点。

  “好一个跋扈的边将!”

  有使者小声嘀咕一声。

  可下一刻便觉察到了一阵恐怖杀意直奔自己而来。

  望着那一道道霍然转首望向自己的冰冷视线,那使者面色一白,近乎本能地小退一步。

  意识自己丢了个大脸的那使者刚要说什么,却见一道阴恻恻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呵呵笑道。

  “幽州天寒,霜露成冻,地滑了些,使者可要小心啊!”

  上一批不知所谓的使者,可不就摔死在回去的路上?

  ‘这是在威胁朝廷天使?’

  那使者心中恼怒到了极点。

  可望了一眼从车撵中走出,神色自然的李瑾,他终究没敢说什么。

  “劳驾中行提督亲迎。”

  中行固笑容满面。

  “中行固,只侯府一老奴尔,不敢当天使‘提督’之称。”

  说完,恭谨弯身,以手做邀。

  “君侯在府中敬候天使,天使请行!”

  两人修为等同,皆是七境真仙。

  让他来迎接天使,虽显得有些怠慢,却也不算失礼。

  从中行固身上看到自己几分影子的李瑾,最终没有说什么。

  “提督,请!”

  两人客套着相携而行,一路穿堂入室。

  望着那道立于堂前的年轻身影,李瑾脚步微顿。

  而这时,韩绍已经咧嘴一笑。

  “天使坏某团圆晚宴,若是带来的东西,本侯不满意。”

  “可别怪本侯发飙!”

  什么叫嚣张跋扈?

  这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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