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铭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王庭樾背对他们躺着。

  高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风瞟向一边,梁婠跟着瞧过去,就见孙虎鬼鬼祟祟往大树后头去。

  梁婠想要爬起身,高潜忙将她按住,用口型对她说再等等。

  梁婠佯装睡着,眯眼观察孙虎,他一边走一边不忘朝后张望,待确定身后没人跟随,才继续往树林子深处去。

  梁婠蹙起眉,就算他是半夜小解,也不必这般偷偷摸摸的吧?

  待孙虎走出一定距离,梁婠和高潜这才轻手轻脚跟上去。

  他们一人躲在一棵大树后。

  梁婠探出头往树林深处瞧。

  孙虎但见四下无人,伸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然后伴随着翅膀扇动的扑棱声,有一只白鸽停落在他的肩膀上。

  飞奴?

  梁婠与高潜遥遥对视一眼,这个孙虎果然有问题!

  鸽子转动着脑袋到处乱看,孙虎忙不迭地将它抓进手里。

  他刚要抛出鸽子,整个人低哼一声,中箭吃痛。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力一抛,将鸽子甩上天,不料,鸽子还未来及张开翅膀,就从半空直直掉下来。

  梁婠从树后跑出来,孙虎见状急忙去抢鸽子,有人上前一脚将他踹倒,伸手抢先夺下鸽子。

  王庭樾取出小纸卷,呈给梁婠身后的高潜。

  高潜打开一瞧只有两个字‘燕州’。

  梁婠匕首压在孙虎的脖颈上:“谁派你来的!”

  孙虎试图挣扎,可四肢软塌无力,根本动不了。

  他眼珠一动,作势就要往刀刃上撞。

  王庭樾意识到不对,一把将他死死按住:“还想自尽?”

  梁婠忙收回匕首,另掏出一粒药丸:“你若不想试试这药是何滋味,最好交代清楚!”

  孙虎别开脸,不为所动。

  梁婠笑着点点头:“这药也不是寻常人有幸能吃得到的,据说服下此药后,身上奇痒难耐,非得抓出道道血痕方肯罢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你帮我试试?看看到底能癫狂到何种程度?”

  王庭樾惊讶看她:“这药……”

  梁婠直言:“就是当初你我服过的,不过,我又略作改进,一会儿就见效。”

  她解释的同时,捏住孙虎的脸,欲将药塞进他嘴里,可他抗拒着,努力摆动头,十分不配合。

  王庭樾将人按住,梁婠往孙虎身上某处狠地一踩,他大叫一声,就在这时,药丸滚进了他的嗓子。

  梁婠掏出绢帕堵住他的嘴,又让王庭樾帮着她一起将人反绑在树上。

  高潜眯起眼在一旁静静瞧着,她这熟门熟路的模样,与那山中的女匪有何区别?

  待这边绑好人,那边孙虎已扭着身子,发出呜呜声,脸上表情扭曲、痛苦。

  梁婠拍拍孙虎的脸,叹道:“你既然不肯说,那就好好在这儿受着吧,说不定会碰到好心的狼啊,或者其他野兽来帮你解脱!”

  说罢,递给王庭樾一个眼神,转身就往马车跟前去。

  高潜以为她只是吓唬吓唬人,不想她脚下步子一刻不停,是真的不打算理会孙虎,要将人丢到此处。

  他看向王庭樾,王庭樾亦是摇摇头。

  梁婠像背后长眼睛似的,头也不回:“我猜想,他压根不知道背后真正的主谋是谁,就算被他的同伙发现,他身份暴露,也难逃一死,可现下就这么杀了他,实在难以解恨。”

  她没有忘记那些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齐军。

  他们侥幸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自己人的毒手……

  梁婠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

  这不是将领、兵士的悲哀吗?

  眼见他们真要把自己抛下,孙虎忍着难耐,从胸腔里发出喊声,只因堵着嘴,听在耳里皆是怪叫。

  梁婠这才停下步子,折返往回走。

  孙虎不停扭动身子,后背在树上蹭着。

  梁婠拿掉他嘴里的绢帕。

  孙虎哭叫:“娘娘饶命!”

  梁婠冷冷看他:“说。”

  孙虎眼底红的吓人,看看王庭樾,又看看高潜,狠下心,眼一闭道:“是……是柴将军!”

  王庭樾拧眉:“柴文奎?”

  有些不敢相信。

  高潜凝眸不语。

  一旦松了口,孙虎也不再遮掩,尽数道来。

  梁婠听他说完,闭了闭眼,抽出匕首一刀将人了结。

  又快又准,一击毙命。

  然后谁也不看,径直朝马车跟前行去。

  高潜眉头都不皱一下,一言不发跟着梁婠往回走,唯有王庭樾望着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想起很久以前,春华殿的雅室里。

  她说:阿兄,你的心意我一直明白,可你意属的是那个纯真无邪的梁婠。而我,早就不是那个我了。

  她还说: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身上也尽是洗不掉的污泥,而我的心,更是冷硬如铁……

  在晋邺时,宫里宫外,那些关于她的议论,他也没少听。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那个占尽主上独宠的妖妃,是狐媚惑主也好,心如蛇蝎也罢。

  他只觉得那是一个活在别人嘴里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小相熟的阿婠、心中爱慕的女子。

  每每听人诋毁,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昔日天真烂漫的一颦一笑。

  在他心里,可以用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她,或许那样都还不够。

  他见过她最美好的一面,单纯、善良、真诚……

  可现在——

  王庭樾慢慢移开眼,看向绑在树上的尸体。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惊觉她说的那些话是何意。

  他低下头,紧紧闭着眼。

  究竟要经历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她变成毒药、匕首不离身,杀起人来没有半点迟疑、惧怕,干脆利落的手法丝毫不输于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

  他在树林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篝火旁,王庭樾上前拍了拍还在呼呼大睡的钱铭。

  钱铭睡眼惺忪,打断他的美梦颇为气恼,正要抱怨,猛然看清眼前人,一骨碌爬起身,迷茫地往周边瞧,却见本该睡着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再看,皇后已经爬上马车,主上紧跟其后。

  他揉了揉眼睛:“……是不是还少一个?”

  王庭樾淡淡说了一句:“不少。”

  言毕,翻身上马。

  马车往临川方向驶去。

  车厢里,很暗。

  梁婠索性将帘帐打上结,让月光照进来。

  她自嘲笑笑:“早知道裴将军会死,当日周军军营里我又何必救他?”

  四天后终于抵达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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