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皇帝想废就废吧。”

  梁婠瞧高灏一眼,拉起滑落的衣衫,转身就往屏风外面去,只留个背影给他。

  高灏眉头皱得很紧。

  这反应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她应允的实在太痛快。

  即便宅院里,女子若想要安身立命,都得谋求郎君的垂怜和一定的名分,更遑论这是在皇宫。

  她是太后,虽不需要他这个皇帝的雨露恩泽,但太后的头衔关乎她的身家性命,更是她在前朝后宫立足的根本。

  她如何会轻易舍去?

  高灏望着梁婠的背影,若有所思。

  也提步跟去外间。

  梁婠坐在几前整理衣衫,见人跟来头也不抬。

  高灏一边坐下身,一边往她脸上看。

  “孤是认真的。”

  他拿起一只杯子,拎过茶壶自行添满茶水。

  梁婠手指系着衣带,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我也没跟你说笑。不过,你既夺了我太后的身份,那总得拿些别的来补偿我吧?打算用什么补偿?封后?封妃?还是无名无分?又或者——”

  她一顿,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盯着他:“是一条白绫,还是一杯鸩酒?”

  高灏一怔,低低笑了起来。

  心情微妙极了。

  除却互相利用,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连虚情假意、逢场作戏都算不上。

  可笑的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他是在逗弄她,可她又何尝不是拿他消遣取乐?

  榴花苑里,高涣死的时候,他说她薄情。

  她冷冷淡淡地回他,说情这东西,除了催人性命,再无用处。

  旁人说,兴许只是一朝之忿。

  可若是她说,那必然是肺腑之言。

  到底她是这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只要手握权势,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

  而情,却偏偏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说吧,是哪儿个?”梁婠嘴角缓缓牵起,笑盈盈地:“历来,蜚鸟尽、良弓藏,这委实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儿。”

  高灏敛了笑,盯住她的眼睛,没说话。

  其实,她倒是没说错。

  在颁下废帝诏书后,她这个皇太后便再没继续存在的必要。

  毕竟,她今日能与他一起废了高旸,谁又能保证他日她不会联合其他人再废了他?

  高灏眸子黑漆漆的。

  真是难为她始终都是这么清醒。

  如此一想,又莫名让人觉得挫败。

  梁婠见人不发一言,从他面前的几上拎过小壶,也给自己满上一杯茶。

  “皇帝定是想问我,既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又为何要选择与你联手,对吗?”

  高灏轻轻一笑,半真半假:“若如太后所说,那孤倒还真有些好奇。”

  在榴花苑的那天,倘若死掉的不是高涣,而是自己,她定然不会觉得意外。

  毕竟,她能给自己写一封密函,以便事成后自证清白,又如何不能再给高涣也写一封?

  可惜的是,他命人在高涣的尸体、亲信的身上,乃至整个永安王府邸全都搜查一遍后,也始终没有找见猜想中的那封信函。

  三天过去了,即便真有,现在应该也已被毁尸灭迹了。

  在这皇宫里,谁都不会把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来,谁也都不会真的信任谁。

  就像他不曾告诉她敖如彬是他的人,也不曾告诉她会与陆氏联手,而她——

  高灏认真看她片刻,心中波澜起伏,她未必没有留什么后手。

  梁婠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反而道:“我若猜得不错,皇帝这两日将我和废帝拘在殿中,便是想看看朝中是何反应,对么?”

  高灏笑了笑:“太后真是多虑了,孤这不是想着太后劳累许久,眼下好好静养调理一番,便不许闲杂人来打扰。”

  梁婠心中了然。

  之所以顾左右而言其他,那定猜中了他的所思所想。

  “皇帝不必疑心我,倘若我意属旁人,又何必不遗余力助你?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尽管将我的太后印玺收去,时至今日,我所求的不多,除了一处容身之外,也只是想让你留高旸一命。”

  高灏蹙起眉,奇怪地看着她:“从前你需要他皇帝的身份,可如今……你又何必一再护着他?莫非你还指望着他日后再将这皇位抢回去?”

  高灏有此一问是意料之中的。

  梁婠指骨捏住杯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高灏以为等不到回答时,才听她淡淡道:

  “文宣皇帝临终前将江山与高旸托付给我,遗憾的是我注定守不住这江山,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帮他保下高旸。毕竟,我与他夫妻一场,如此也不算辜负他了。”

  她说完站起身,看他一眼:“你等我一会儿。”

  高灏不解,却见她转身就往门口去,但很快她就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梁婠走近了重新跪坐下。

  高灏眯起眼,往那盒子上看了一眼,心里微微颤了下。

  “这是——”

  “太后玺。”

  梁婠将盒子放在他的面前,打开盖子,露出一方玉印。

  高灏拿起印玺,仔细看了看。

  的确是盖在废帝诏书上的那枚。

  高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本以为要费一番工夫才能逼她交出来,没想到她真就这么给他了……

  没了印玺,她也只是冠着太后头衔的普通妇人罢了。

  如此一来,倒也不足为惧。

  了却一桩心事,心中踏实多了。

  高灏端起茶杯饮了口,再看她:“太后不必如此,孤既然当日决定杀了淳于北,便是没想再对你——”

  他一顿,叹道:“何况,孤允诺过太后,待孤登基后,太后就算想做皇后亦无不可。”

  倒是演得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梁婠摇了摇头,垂下颈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灰心低落。

  “昔日承诺也不过是咱们之间的戏言,做不得数,我忘了,皇帝也不必再放在心上。我气恼你杀了淳于北,只不过是对你这般怀疑我、不信我,心里有些失落罢了。不瞒你说,前朝政事,我并不感兴趣。”

  她抬抬眼,环视一圈殿内,才道:“这几日我在殿中已想好我的去处,方才我说有话跟你讲,便是这件事。”

  高灏余光瞥见印玺,对上她的眼,道:“太后有何打算直说就是了。”

  梁婠抿唇:“先前我本是打算送太妃去月台寺,如今她自然不会再去了……我想着,不如明日你让人送我和广宁王去月台寺吧,宫外条件虽苦些,却清静许多,也适合他养病。”

  提到陆晚迎,高灏脸上有些不自然。

  “太妃——”

  梁婠颇为怨怪瞧他一眼:“还太妃?她都有了身孕,你还……你若不想遭人议论,还是尽早册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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