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再次撸起袖子准备开炮,嬴成蟜却已反问:“冯上卿何出此言?”

  冯去疾沉声道:“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

  嬴成蟜摆了摆手,打断了冯去疾道:“本君拜读过商君著作,无须冯上卿赘言。”

  “但商君不知今大秦之强盛,亦不知今大秦之富庶,商君此谏乃是因大争之世而谏,而非是为太平之世而谏。”

  “商君弱民之策固然助我大秦得天下,本君却以为不能因此便以为弱民之策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驭民之策、治国之策。”

  “本君不通政务,但却略懂军略。”

  “天下没有完美的战略,更没有完美的战术,一切战术皆当依托于战略和战局制定,一切战略皆当依托于天时地利人和制定,天时地利人和若变,战略必随之转变,否则任何战略都可能会遭逢大败!”

  “弱民之策利于对外征战,但今大秦大战已毕,正是需要内修根基之时,天下万民也都在渴望太平日子。”

  “若我大秦再以严刑峻法治国、以弱民之术驭民,则民必生怨!”

  在嬴成蟜看来,弱民之策本身无错,反而是在危难时期攫取国力以求存的有力手段。

  但弱民之策本身属于一种战时体制!

  这是一种不适合长期运行、必须有外部压力才能让万民接受的阶段性战术。

  而严刑峻法则是理应适配乱世,而非是万世。

  当今大秦即将由乱世走向盛世,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首要任务是休息和发展而不是对外征战,那么严刑峻法和弱民之术自然就不再适合大秦!

  冯去疾皱眉反问:“民心生怨,又如何?!”

  “纵是民生怨,民亦助我大秦昌盛!”

  “且民心易改,我大秦行弱民之策愈久,秦民怨怼之心亦愈弱!”

  嬴成蟜双眸直视冯去疾,声音肃然:“民心生怨,大秦各地便会揭竿而起!”

  “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群臣目露错愕。

  数息之后,李斯才强笑道:“长安君所言,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大秦得皇天厚土赐璧,大王受命于天,民怨焉能覆我大秦?”

  吕不韦撸起袖子准备和李斯聊一聊何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只可惜吕不韦叒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典客丞庄仇出列打断:“骇人听闻么?本官以为不然。”

  庄仇冷声道:“楚王不公,一夫难奈何、百夫逃邻国、千夫落草寇、万夫举反旗,待得十万夫,擒王扫社稷!”

  “今楚王正于秦为俘,李上卿大可以此言问楚王。”

  “想来楚王会告诉李上卿,何为骇人听闻,何为万夫之怒!”

  吕不韦默默的放下袖子,抚掌而赞:“彩!”

  吕不韦只能说理论,但庄仇说的全都是实操!

  纵是李斯巧舌如簧,也难敌正在秦国做俘虏的楚王!

  嬴成蟜与庄仇对视一眼,面露笑意,接着说道:“本君之所以能屡得敌国境内义士投效,皆是因天下人皆知大王仁义、知本君能予其好日子!”

  “今我大秦若是再行严刑峻法之道、弱民以驭之策,非只是会令天下义士倍感失望,亦会撼动天下人对大秦、对本君的信任!”

  “届时,心有怨怼者,何止十万夫?!”

  嬴成蟜一番话彻底杀死了比赛。

  只要利益足够大,冯去疾等臣子可以劝谏大秦背叛承诺,毁了昔年徙木所立之信。

  但没有人胆敢谏言大秦背叛嬴成蟜的承诺,否则嬴政和嬴成蟜绝对会联手撕了他!

  如群臣所料一般,嬴政闻言颔首道:“王弟所言,甚是!”

  “然,寡人以为宽政缓刑亦当有度,而非是允民肆意妄为。”

  “王弟于此可有良谏乎?”

  嬴成蟜当即拱手上谏:“于此大秦大变之际,弟以为我大秦当将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相结合,法治德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我大秦法治,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如此比之严刑峻法更能令民敬法。”

  “我大秦德治,当以德选官、以德行政、以德辅法、以德恤民,如此方才能引臣民向善、以德自治。”

  “既重视发挥法律的规范作用,又重视发挥道德的教化作用,实现法律和道德相辅相成、法治和德治相得益彰。”

  嬴政细细听着嬴成蟜的话语,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欣慰和欣赏。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未来大秦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未来天下的一切也都是崭新的,更还有嬴成蟜献出的大量匠造耕作之术搅乱天下风云,嬴政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治天下。

  原历史上的嬴政至死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却至死都没摸出一条真正适合大秦的路,只能把余生都砸在巡视天下的路上,用个人手腕去修修补补。

  但现在,嬴成蟜这番纲领性发言却为嬴政照亮了前进的路!

  吕不韦更是不禁再度抚掌,连声赞叹:“彩!大彩!”

  “听长安君此言,本相如饮甘霖、畅快畅快!”

  “长安君于治国一道了解如此之深,想来定已有治国良方也!”

  吕不韦所推崇的孝道治国便是德治的一种方式,但吕不韦同样也支持大秦以法治国,只是当今大秦重法而轻德,以至于吕不韦不得不着重强调德治的重要性。

  嬴成蟜这番话实在是正中吕不韦下怀!

  迎着大秦君臣期待的目光,嬴成蟜双手一摊:“并无。”

  大秦君臣:???

  嬴成蟜略显羞涩的笑道:“诸位皆知,本君不通政务。”

  “能有此思,已是难得!”

  剩下的知识,本君上辈子没学过!

  大秦君臣微怔,而后尽皆莞尔。

  时至今日,大秦朝野皆知嬴成蟜屡有良策,但其策大多都是提纲挈领却难织其网。

  嬴政笑嗔嬴成蟜一眼,接过话头道:“法治德治两手抓,寡人以为王弟此言甚善。”

  “诸位爱卿对此可有良谏?”

  吕不韦这次不撸袖子了,直接上前拱手道:“臣以为,有法可依易,但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皆难!”

  “律法愈严,欲要实现违法必究的法吏必当愈众,直至我大秦难承,而若是法吏不足则难以执法必严,又会令得臣民不敬法。”

  “臣谏,缓刑!”

  “大罪者重罪之,小罪者不罪之,张弛有度、违法必究更能令臣民知法之重,知其不能为之事!”

  吕不韦一站起来就不坐下了。

  眼见吕不韦舌战群臣,嬴成蟜打了个哈欠,旁若无人的溜达到嬴政身边,拉开嬴政的柜子便取出两枚柿饼。

  在嬴政很想训人的目光中扔了一枚给嬴政,嬴成蟜拿着一枚柿饼又溜达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准备看戏。

  但柿饼还没塞进嘴里,嬴成蟜便听正堂外传来一声低呼:“启禀大王!”

  “大匠腹琼求见长安君!”

  “臣阻拦过后,大匠腹琼言说是有急事欲禀,臣不敢擅专,还请大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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