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容状似癫狂又疯批地被带了下去。

  也算有惊无险。

  后续事宜吩咐完毕,傅砚辞带着伤,被安置在上阳城废弃的客栈中。

  聂文勋借口巡视,又出去了一回。

  萧逸找到人的时候,他根本没在巡视,而是蹲在客栈外的街角旁。

  雨已经停了,他身上水汽很重。

  指尖夹着一根不知道谁给的焊烟,火光明灭在黑暗中。

  他显然不会抽,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咳的惊天动地。

  萧逸过去一把抢下来,扔在脚下踩灭了。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生气,左右转了两圈,最后面对面蹲在聂文勋面前:“你怎么了啊?”

  “你来这干什么?”

  萧逸听见这人声音嘶哑,像是被烟呛的。

  他那些忐忑和不安,在这句质问下消散一空,又莫名有些不服气,抓了一把脑袋:“我干什么你不知道?”

  算了,他觉得聂文勋现在是情绪不好,不是故意装傻。

  他大度一点,用了此生最好的脾气和最厚的脸皮,握住聂文勋的手。

  触手满是冰凉。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了一句。

  从揭开身份,他就能看出聂文勋情绪很差,是那种打赢了仗,生擒了北越王都不能令他好转的差。

  湿漉漉的长街上,还混合着隐约的血腥味。

  一场大雨也冲洗不了的血腥。

  “留在这个城中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就算离开这也是死,但留在这,也是被文容杀死。”

  萧逸听懂了,他微微发抖,抬眸看聂文勋时,像一只湿漉漉的兔子。

  “所以你是在愧疚吗?”

  自古以来凡是当政,总是会有手段,或者对于朝臣,或者对于百姓。

  他明白上阳城一战,不论是他还是傅砚辞,从此在五洲之内都将名声大震。

  但同时,也一样会背负上不择手段的骂名。

  即便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江山子民。

  可牺牲总也免不了,骂名同样要背负。

  萧逸向来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于是就只好说:“我一路上,遇到很多人。”

  聂文勋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萧逸难得地难为情:“大部分的都是难民,背着包裹四处走,找一个栖身地,还有很多是带伤的,背井离乡,在北境活不下去。”

  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在开口的时候,聂文勋却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然后呢?”

  “我出门的时候,怕自己饿死,又怕我身上的钱被别人抢走,所以带了好多钱,分了好多份,放在我自己,或者那几个暗卫身上。”

  “后来没见到一个难民,能给药的,程京妤就给药了,能治伤的,她也治了,最开始的时候我帮不上忙,就只能偷偷塞钱,把银锭子,换成了很多很多铜钱,偷偷塞在那些难民的包裹里。”

  可能从前,只是他挥霍一顿的饭钱,却能救那些难民一条命。

  他通红的耳廓隐藏在夜幕下,虔诚又坚定地说:“每给一个,我就偷偷念叨一句,希望菩萨显灵,保你在战场无忧。”

  虽然他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但心口有记挂的人,也会变成绕只柔,竟然去祈求一个征战沙场的人,会有菩萨保佑。

  聂文勋怔愣在当下,他也没有想到萧逸会有这个举动。

  “你放弃上阳城内这些百姓,是为了给大周一个更好的未来,如果有杀戮,我也算帮你还了一点,如果你觉得不够,以后我再慢慢帮你还,就不要难受了,行吗?”

  聂文勋张口忘言。

  但眼底的情绪很重。

  萧逸矫情完,又觉得很难堪,他也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在北境七月份的夜里,吹的浑身凉飕飕。

  “聂文勋,我有点冷。”

  过了挺久的——至少萧逸这么觉得。

  他的手被反握住,有人用了点力,将他扯过去,两个蹲在地上的人抱成一团。

  像两只交颈而卧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

  上阳城一事,果然惊天动地。

  三日后,季别赶到,看见傅砚辞人还活着,他才送了一口气。

  开什么玩笑,第一次上战场,即便d傅砚辞不受宠,可要是死在这儿,他第一个不能跟陈放卿交代。

  “糊涂,草率,胆子大!”季别骂起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战成名倒是真的,但没战成,老子现在就是来给你收尸的!你好风光啊,闻名五洲让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傅砚辞背上还疼着,也不反驳,知道季别这是真心关心他。

  但程京妤的脸色还是难看。

  她刚刚去吐了一回,这几天越发难受。

  季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更加不可思议了:“西楚的公主怎么也在这儿?”

  刚想说话,胃里一阵难受又涌上来,程京妤夺门而出。

  “她——”季别指着自己,第一次怀疑:“老子长得很恶心?”

  傅砚辞叹了口气,捏着帕子和水跟出去。

  这三日,他跟程京妤说了无数次找大夫看一下,程京妤死活不愿意。

  并且现在已经到了吃不下东西的地步,还是不肯妥协。

  不是他不担心,也不是他想太多。

  可是掐指一算,他们的第一次,距今为止,刚好一月有余。

  他怀疑很可能是自己太厉害,一次就中,他还没当上皇帝,但是要先当爹了。

  程京妤似乎很难接受这种事实,所以她死都不让大夫给她把脉。

  并扬言,她要在北境多待一些日子。

  说她自己从前不知道边地百姓的日子有多凄苦,现在知道了,她想为百姓们做点什么。

  这跟上不上位没有关系,跟野心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想为百姓出一份力。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怀了身孕,她怄都要怄死了。

  吐也吐不出东西来,因为根本就没吃什么。

  萧逸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幸灾乐祸:“未婚先孕,你完了,你要被你爹打死了。”

  她正满心不痛快,见谁怼谁:“在这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用你的头颅去喂狗。”

  恰巧聂文勋经过,萧逸一把薅住人,一刻也不停留地告状:“她说她要弄死我!”

  被聂文勋搭着肩膀拐跑了,防止他真被程京妤列入暗杀名单。

  傅砚辞蹲下来,用他从未有过的语重心长,一边给程京妤顺背,一边循循善诱:“真怀了,咱就生,我也不拘着你,大婚大礼,一应给你备全了,好不好?”

  “你别说话!”程京妤不舒服,逮着谁都不顺眼,都想撒气:“都怪你!”

  要不是傅砚辞身上有伤,她都已经拳头砸过去了。

  绝望了,她年纪轻轻,真要当娘?

  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生什么,怀什么?”

  程京妤抬头看过去,大惊失色。

  “爹爹爹爹爹……你怎么来了?”

  怎么她爹会出现在北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要是真怀孕了,还是没过过明面的怀孕,她爹估计真的会打断她的腿!

  两眼一黑,程京妤选择装死。

  程玺差点气炸了,春华回了家,说程京妤半路跑了。

  再去上朝,皇帝也跑了。

  他这才千里追人,一路快马赶往北境。

  中途听说了上阳城的事儿,命差点吓没。

  程京妤是真能作,傅砚辞是真能搞事!

  人没事还算放了心,结果刚刚一踏进门,听见傅砚辞的那句。

  他人又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早晚被这两个小的给气死!

  当着自家老爹的面,程京妤不敢忤逆,也不敢反抗。

  老老实实伸出手,让大夫把脉。

  不出片刻,大夫肯定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确实怀了身孕。”

  傅砚辞压了压嘴角,没压住。

  程玺大吼:“笑屁笑!”

  他当初就是心大,认为有些事儿做父亲都不好跟女儿说,于是选择了沉默。

  没想到偏偏就被傅砚辞钻了空子!

  他身形一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刚想对程京妤发难,那大夫又开口了:

  “但是怀孕初期,胎像不稳,切记刺激和大起大落,须得好好养着。”

  得,骂也骂不得了。

  恰恰萧逸进来送人头。

  程玺一眼就扫到了他:“你,今日就给我滚回j京都去!”

  做武将的,生起气来谁都敢骂。

  萧逸缩了缩脖子。

  程玺又看向傅砚辞:“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势在必得。”

  不知道他指的是程京妤,还是皇位,还是两者都有。

  但这次上阳城,他确实不敢小觑傅砚辞的手段。

  年轻,英勇,胆子大。

  沉思了半晌,程玺悠悠叹了口气:“这次不帮你也不可能了。”

  以前觉得有退路,年轻人玩玩,不合适就算了。

  可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就不可能玩玩算了。

  傅砚辞只有站在那个高位,才能给程京妤所有的一切。

  他们没说两句话,但却好像已经决定了所有事情。

  只有程京妤半死不活的抱着肚子,仰天长叹。

  同年十一月,北越割东北西北两地,签订盟约,正式归于大靖和大周。

  同年十二月,程京妤回西楚待产。

  次年四月,她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同年末,傅砚辞携带军功回朝,成为大靖人人推崇的新太子。

  傅恒一病不起。

  皇冠蟒袍加深,太子正式接过政务。

  西楚大靖与大周,三国连盟,五洲得以太平数十年。

  呦呦鹿鸣:

  一直在想怎么结尾,

  但傅砚辞当过皇帝了,他也注定是皇帝,所以就不写了。

  我觉得没什么未尽之词,我不是一个很矫情情绪的人。

  这篇文连载时间超过我以往的任何文,追到这里的小伙伴真的很辛苦,我很感恩。

  下一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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