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鸾一阵恍惚。

  不止她,沈家人个个都是如此。

  皇帝看着她脸上似是无法接受的表情,脑子里的热度退却后,难得地生出一丝心虚。

  方才还说要厚赏沈家人,转头就给沈青鸾塞了这么一门亲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家定然是不愿的。

  不过他是皇帝,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于是只安抚着沈舒道:

  “你的闺女终归是要再嫁的,嫁到偏远的地方,或是嫁个书生举人难免委屈。

  如今有朕赐婚,再让宫中打点些嫁妆,定让你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也不算辱没了她。”

  沈舒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闻言只颤颤地抖了下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皇帝见状心头一松,又随意说了几句,抬脚便溜之大吉。

  回过神来,沈舒面带愠色看了一眼君呈松,旋即冲着沈青鸾沉声道:“随我回府。”

  原本还该和太后告辞才能回府,可如今太后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没人管着沈青鸾了。

  眼看沈家人要离开,君呈松忙跟上去,“沈大人留步!”

  沈舒听了这话,脚步反而越走越快!

  如今万圣节还未散场,君呈松尚有差事在身不得擅离,只得悻悻驻足。

  又抬手叫来薛隐,“你去我老丈人家里问一问,问问他们都喜欢些什么,上天入地我也要找了出来送过去。”

  薛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委婉道:“这种事情,还是侯爷亲自去更显得诚心吧。”

  君呈松回头,目露凶光:“你当老子傻,我亲自去,不得被大扫把子赶出来?”

  薛隐无语:“那卑职去难道就能讨着好?”

  君呈松理直气壮道:“你被打了一顿让他们出气,我再上门便好商量了。”

  薛隐无声流泪。

  他那个真诚直接不懂绕弯子的侯爷去哪了!

  侧厢里,皇帝走了,万昀娇失魂落魄跪坐在地,不多时一个嬷嬷进来。

  “万嫔娘娘,陛下今夜召您和万二姑娘共同侍寝。”

  万昀娇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自打入宫,她就被皇帝捧在手心,从未被如此羞辱过,陛下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花楼里用身子换钱的妓子吗!

  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皇宫意味着什么,皇权意味着什么。

  那是能将人变成畜生的东西。

  还没离开的太后冷笑起来:“贱人活该。”

  她看着懵懂无知的万昀心,眸中闪过狠色:

  “粗鄙无知的乡下农妇伺候皇帝,少不得粗手粗脚冒犯,带到哀家宫中去,哀家好生调教一番再去伺候。”

  “谁敢!”

  万昀娇陡然反应了过来。

  “昀心是我妹妹,谁敢动她。”

  万昀娇色厉内荏地扑到万昀心面前:“太后要去云台山祈福,陛下要您赶紧启程,您若耽搁可别误了时辰。”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憎恶:“敢拿皇帝来压哀家,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还是皇帝宠爱的万贵妃吗?如今的你,和路边一滩脏水、一块烂肉没什么差别。”

  万嫔被骂得羞愤欲绝,恨不得把太后的嘴巴撕烂。

  “你胡说!陛下只是对我有些误会,过一段时间,陛下还会重新宠爱我,就像今夜一样。”

  太后几步走到她面前,脸上突然勾起恶毒的笑。

  “是吗?不如哀家和你打个赌,看看你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万昀娇看着她的脸,只觉不寒而栗。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当口,几个嬷嬷已经将万昀心拖了下去。

  万昀娇入宫太晚,远不如太后那么了解皇帝,以至于误以为皇帝还会回心转意。

  直到外头传来万昀心求饶的哀嚎,随即很快被堵住了嘴,万昀娇才彻底慌了。

  “太后娘娘,嫔妾和您一直相安无事,您何必如此作践臣妾,哪怕嫔妾没有翻身之日,只要太后娘娘饶了我妹妹,日后嫔妾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太后恨得牙痒,重重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相安无事?万昀娇,你自己脑子不好使,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今日之事都是你一手策划,那枚玉佩缘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当真的没人知道?”

  万昀娇一颗心凉得彻骨。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敢算计利用哀家,后宫里还从没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女人,往日你风光够了,日后你且慢慢熬着吧。”

  太后回了慈昭殿,半个时辰后,慈昭殿的婆子才把万昀心送回来。

  万昀娇冲过去查看她身上,见她并无什么伤痕,只是神色木木的,粗粗舒了口气。

  她不知道宫里的手段,毕竟是皇帝说了要侍寝的女人,太后要教训,也不会露出明面上的伤口。

  所以很快,万昀娇就发现她放心得太早了。

  “心儿,你怎么不说话?”万昀娇晃了晃她的胳膊,就见万昀心脸上蓦地一慌,一个激灵跪下深深趴在地上。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她浑身都在细微地瑟缩发抖。

  “心儿,你到底怎么了!”

  万昀娇慌乱无比,想去扶她又无从下手。

  跟在她身后的婆子幽幽出声:“万嫔娘娘不必忧心,二姑娘这样,才算得上真正的名门淑女,方才能伺候好皇上。”

  是桂嬷嬷。

  万昀娇怒了,“你们到底对心儿做了什么!”

  桂嬷嬷面无表情,眼底满是憎恨。

  可不是恨么,她靠着太后在宫中一直高人一等,如今自己的靠山倒了,她也要被人踩踏,对着始作俑者怎么会不恨入骨髓。

  “奴婢只是按照宫规调教二姑娘,宫中有训,行为粗鄙者以桶刑惩处。”

  万昀娇浑身一阵,呆愣地回头看着瑟瑟发抖的万昀心,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桶刑是宫中调教小宫女最常用的刑罚,将人塞在一个狭小的木桶里,把双手顺着木桶顶端的两个洞拉出来高举,其余部位,连头都不许露在外面。

  你的双手可以感受到外界的风,可你的身体却只能在逼仄狭小的黑暗之中,连动一动膝盖都做不到。

  一般的宫女在被惩罚半柱香的功夫就会老实,可万昀心,她去了足足一炷香啊!

  往日听到这种刑罚,她只觉得是那些宫女蠢笨活该。

  直到这刑罚落在她亲妹妹身上,她方才觉得什么叫心如刀绞。

  “你怎么敢,心儿是我亲妹妹,你们竟敢如此欺负她!”

  万昀娇歇斯底里地大叫,朝着桂嬷嬷厮打过去。

  桂嬷嬷生受了她一巴掌,才冷冷道:“万姑娘是您妹妹不假,如今进了后宫便该受太后教导。

  她又没有名分,太后以宫女的刑罚来惩处她有何不对。”

  万昀娇既怒又怕得说不出话。

  桂嬷嬷只冷冷道:“万嫔娘娘,您是陛下正儿八经的嫔妃,太后娘娘自然会给您留脸面。可万姑娘嘛,您自己个掂量吧。”

  万昀娇泪流满面。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跌入谷底的时候,现实总会让她知道还有更惨的事情在等她。

  更可怕的是,她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见她终于安分,桂嬷嬷才收敛了眼底的恶意,又道:

  “太后娘娘知道您和慈昭殿的莲儿亲近,又怜爱万姑娘初入宫中没有人伺候,特意将莲儿拨过来伺候万姑娘。莲儿,还不给主子行礼?”

  万嫔大惊失色,看着桂嬷嬷身后出来一个瘦弱的身影,抬头,正是之前被她收买传送消息的莲儿。

  莲儿站出来,面带怨毒给她行礼,只是开口时,却是极难听的呜呜呀呀的声音。

  万嫔遍体生寒。

  她如何听不出,莲儿已经被割了舌头,她无比肯定,这是太后给她的回礼!

  太后居然这么快就发现是莲儿在透消息给她,宫里面的女人,实在缜密又狠毒得可怕。

  如果说之前在万寿节的侧殿,她还存着日后翻身的念头,这会她的斗志已经被太后一连串的反击给敲打得分毫不剩。

  之前那段当宠妃的日子,只来自于皇帝施舍出的一滴宠爱,便造就了她灰暗而普通的一生中一个绮丽到极致的梦。

  而今,梦醒了。

  这皇宫里的日子,终归不是她这种屠户之女能企及的。

  一屋子宫女太监伺候着,万昀娇却再也没了以往的高贵精致,搂着万昀心蹲在墙角,战战兢兢地等着命运对她们的安排。

  与万家人战战兢兢相反,沈舒一家四口在众人的恭维和恭贺声中再三推脱了才得以顺利脱身离宫。

  回了沈府,一家人俱都神色各异地对视。

  还是沈新月最沉不住气:“镇远侯一个痞子莽夫居然敢开口求娶姐姐,陛下居然也同意赐婚,我呸!”

  骂完这句,她似是觉得有些出格,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气哄哄道:

  “不过就算是赐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婚期也没定,咱们家不嫁,镇远侯又能如何?”

  沈舒难得没有动怒,眸光微沉:“青鸾,你如何看,这门婚事,君呈松可有跟你商量过?”

  语毕,沈母和沈新月俱都大吃一惊。

  “夫君这话是何意?青鸾,难道你跟那镇远侯私下里竟然——”

  沈母没有问下去,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青鸾一阵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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