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宁家。

  红木做的大门大敞着,整个宅子从里到外,除了大门口挂了点红绸和两个红灯笼,其余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

  宁家几个小辈全都穿着常服,手上缠着白巾站在门口迎客。

  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今天宁家办的是丧事呢。

  “宁大人,恭喜恭喜!”

  前来贺喜的朝臣全都当做没有看到这些异常,一个个全都对着笑脸,提着贺礼迎上去,宁家的小辈也不失风度,礼数周到的迎接。

  不多时,一辆张扬豪华的马车在宁家门口停下,在这辆马车之后,还跟着好几辆同样豪华的马车。

  马车停下后,车夫率先下马,单膝跪地,用自己的背做脚踏,一个宫人模样的人撩开帘子钻出来,下了马车,立在马车旁边候着。

  片刻后,凤凌霄从马车里出来,后面一辆马车里出来的是凤景佑,再往后,马车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男子穿着御医官服,身形虽然高大,却瘦弱得厉害,脸色也比较苍白,而站在他旁边的男子穿着暗黄色的太子服,脸色却更加的苍白,皮肤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见底下青紫的血管。

  这就是太子凤凌肃,先帝薨逝之前,他是偃月国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但如今先帝不过去了短短时日,他看上去竟也已然如同病入膏肓。

  跟在凤凌肃他们后面的,是凤逆渊的马车。

  上次的谈话之后,温初九便洗了自己脸上的妆,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今日她穿着很普通的女装和凤逆渊一起来的,手里捧着一个檀香木做的盒子,盒子外面的花纹很是精致,单单是这个盒子看上去就很价值不菲。

  不过,若是有人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会觉得用这盒子装这东西也不是很匹配。

  因为这盒子里装着的,是可以号令偃月国兵马的兵符玉扳指。

  大约不会有人想到,南麟王会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以这样轻率的方式,交给一个看上去已经没什么用的文臣。

  凤凌霄下了马车后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凤景佑,待他上前后才一起走过去。

  随行的宫人很有眼力见的上前送上礼盒,礼盒打开,都是极珍贵的价值连城的东西。

  写礼的人高声说了礼品,家丁便把东西摞在后面堆成小山的礼盒上。

  封洛天没等凤逆渊他们,直接扶着凤凌肃上前,还没送上礼盒,凤凌肃便掩唇咳了一声,封洛天递上手帕,手帕拿下来的时候,温初九分明看见上面染了血。凤凌肃的脸色更白了,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晕过去。

  “太子殿下身体抱恙,还让殿下亲自到场,微臣惶恐!”

  “咳咳。”凤凌肃又咳了两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宁家是偃月的肱骨重臣,远之与我又是多年同窗好友,他又是恩师之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到的,不必如此言重。”

  他说话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久病的赢弱,而且用的是自称,显然对宁鹄知很是敬重,自然也真的把宁西舟看做是挚友。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很大的夜明珠,若是平时,单单是这颗夜明珠便足以让人惊叹了,但今天不一样,有了之前的那么多奇珍异宝在前,这可夜明珠拿出来就显得不是那么贵重了。

  已经进去的宾客看到这一幕都不自觉的窃窃私语,凤凌肃白着脸笑了笑:“这是我被册封为太子那日,父皇赐给我的,如今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望远之莫要嫌弃。”

  此话一出,宁家的小辈全都肃了脸色,这夜明珠虽然价值不敌其他,但意义远远胜过其他,毕竟对凤凌肃来说,这是他现在最宝贵的东西了。

  一个人若是富可敌国,他给你一些奇珍异宝并不为奇,但若是一个人穷困潦倒,还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便弥足珍贵了。

  “殿下,此物太过珍贵,请殿下收回!”

  宁家小辈语气诚恳的说,凤凌肃又咳了两声,把盒子塞到一旁负责接礼的家丁手中。

  “不过是身外之物,如何比得上远之与我的情谊。”

  说完,抓着封洛天的手往里面走去,轮到凤逆渊和温初九了,温初九面色平静的上前,毫不在意的把盒子送出去,盒子打开,写礼的人愣住,只因里面放了个白面馒头。

  “这……”

  那人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刚想用手捏一捏试试这是不是真的馒头,凤逆渊幽幽的开口:“本王从南浔出发护送南疆公主进京,一路赶路匆忙,不曾带有什么贵重物品,便亲手做了一个馒头送给太傅,恭贺太傅大喜!”

  “……”

  听见这话的人全都唇角一抽,南麟王杀敌无数,亲手做的馒头你也不能说不贵重,但作为人家大婚的贺礼,这礼未免也太不着调了一点。

  因为这贺礼是要给宁西舟吃的,那人没敢动手去捏,面色诡异的把盒子关上,在礼单上写下凤逆渊的名字。

  写礼的时候,其中一个小辈很是惊诧的盯着温初九看,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是?”

  凤逆渊把温初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理直气壮的回答:“本王的人。”

  “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那小辈行礼道歉,眼底却是一片费解,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这不是表哥前些日子回来说要娶的那个女子吗?她怎么来了?”

  这声音极小,门外又恰好放起了开宴的鞭炮,温初九听得并不真切,凤逆渊虽然听清楚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送完礼,凤逆渊拉着温初九朝里面走去,后面跟上来的是南疆公主南溪。

  温初九本想看看她给宁西舟送了什么,一进去却又被大堂的布置吸引了目光。

  本来该喜气洋洋的大堂,摆放着两口上好的棺材,棺材上面各自写着两个名字,温初九略加思索便记起这是赵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名字。

  棺材前面放着两个蒲团,正前方是一个香案,上面摆放的不是莲子花生这样吉利的东西,而是香炉贡品,香案前面是一个火盆,宁家旁支里,年龄最小模样最周正的小孩儿正穿着孝衣,跪在火盆面前,旁若无人的烧着纸钱。

  在这一片诡异的场景中,宁西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官喜服,唇红齿白的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没有这些来贺喜的宾客,宁西舟就像是一个穿着喜服来人家灵堂闹事的人。

  温初九看着那两口棺材怔怔的出神,这几天她打听了一些消息,赵家不是被朝廷杀的,而是突然之间被人一夜灭门,赵家大小姐赵织染不知为何当夜没在府上,所以逃过了一劫。

  坊间全都议论纷纷,因为赵家家大业大,又一直仁义行商,结交了不少好友,府上的护院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谁能有本事把赵家一夜灭门?

  普通民众想不明白,明眼人却很清楚,有这种本事的,非皇家莫属,不过是不便于明着下手,换了种方式罢了。

  两口棺材没有盖棺,里面只摆了两件衣服,只是个形式罢了。

  温初九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赵家其实比温家好多了。

  赵家被灭门后,有宁家为他们撑腰,用这样高调张扬的形式喊冤,还有衣冠冢可以立。

  温家被灭门后,除了漫天的骂名,什么都没有留下,连衣冠冢都不曾有。

  脑海里忽的又浮现出在离开北宿之前,宁西舟说过的话,他说会给她一个交代,直到她满意为止。

  如果没有赵家突然被灭门,他说的交代,也包括像今天这样为温家正一次名么?

  想到这里,胸口又开始有密密麻麻的刺疼,温初九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想,她还是介意,介意当初温家被泼的那些莫须有的脏水。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宁西舟抬眸朝她看过来,眸光顿了顿,随即弯了眼眸,露出自然的笑迎上前来,礼数周到的行礼:“王爷,酒歌。”

  不是初九,不是十五,而是酒歌。

  他唤了温初九的真名,温初九的喉咙被堵住,眼眶忍不住发热。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男人,光明正大的唤了她曾经的名字,好像温家并未消失,而她是代表温家来观礼的。

  “恭喜。”

  凤逆渊硬邦邦的说了一句,宁西舟笑着收下,目光自然的落在温初九身上:“王爷可否让我与酒歌借一步说话?”

  宁西舟的要求提得很突然,凤逆渊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不要太久。”

  “多谢。”

  宁西舟说了一句,便伸手抓着温初九的手腕往疾步往后院走去。

  即便是平日,这样拉着一个女子的手也是极失礼的事,更何况今日他还是将要迎娶旁人的新郎官。

  现在,他可一点都不像那个严于律己、恪守礼制的第二公子。

  温初九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嘀咕,宁西舟却突然停下,温初九没有防备,直接撞在他背上,鼻尖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伸手揉揉鼻尖,还未抬头便听见他道:“当初我说要娶你的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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