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先从枯井跳下去了,井底并没有水声,和温初九判断的一样,这是一口枯井,井底多半有一条地下通道。

  深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温初九刚想反悔,就被凤君临一爪子给推下去了。

  井有些深,下面一片漆黑,温初九用脚蹬着井壁往下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正准备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探探路,耳后有风袭来。

  心里一惊,然后便被少年当做肉垫子给砸到井底,激起地上的尘土。

  “咳咳……”

  温初九呛得直咳嗽,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

  这黑灯瞎火的,不先探探路,万一井底是个蛇窟她难道也傻乎乎的往下跳?

  温初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适应井底的黑暗,前面便抓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井底的路十分复杂,弯弯绕绕的,有点像迷宫,温初九默默在心里记着路,然后越发惊诧,这下面竟然还融合了五行八卦。

  有凤君临带路,他们走得十分顺利,温初九却知道,这里面既然融入了五行八卦,必定设置了很多机关。

  若是没有人带路,恐怕刚走进这里,她就已经触发机关,机关稍微厉害一点,她恐怕就会命丧于此。

  越往里面走,温初九越感觉这里面的空间大得出奇。

  能在这样大的空间布下五行八卦,放眼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往前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前方渐渐有了亮光,那个带路的铁匠早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继续往前,耳边竟隐隐有了叫卖声,温初九眼睛亮了亮,露出诧异的光芒,凤君临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看见她这样,立刻露出得意:“怎么样,这地方你没来过吧?”

  的确是没来过的。

  走出最后一段地道,视野骤然宽阔起来,人声鼎沸,竟比城中的集市还要热闹许多,买卖的商品种类更是繁多,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谁能想到,偌大的北宿城下,会有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城?

  简单扫视一圈,温初九意外的看到几个熟面孔。

  说是熟面孔,其实也并不算多熟悉,只是她去西夷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的几个镇西王骑兵的旧部,他们原本觉得当今陛下迫害胞弟,令北锌王含冤而亡,又害得老王爷战死沙场,是个昏庸无能的帝王,想要拥护新王爷领兵谋反,为两位王爷平反,没想到新王爷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后来朝廷下旨让他们整编到南横军,这些人便一个个突然暴毙而亡。

  他们死得蹊跷,温初九追查了一阵也没发现太多线索便回京复了旨,没想到他们竟是诈死到了北宿。

  再看其他人,温初九很快明白过来,恐怕这个地下城,早已成了无人管理的空白区,无论是各国在逃的死囚犯还是隐世的高人,都可以在这里安然自居。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人,能在这地下城生存下来的人,都有各自的本事。

  恐怕这也是北宿这些年地位越发巩固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不可能一点秩序都没有,那么这个秩序……是谁制定的呢?会是那个在这里布下五行八卦阵的人吗?

  温初九拧眉思索,前面突然有了喧哗,却是一个生得凶神恶煞的男人踹翻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的摊位,上面的笔墨纸砚全都散落一地,周围人的反应却是十分寡淡,倒是温初九认识的那几个人起哄似的吹了两声口哨。

  男人被这口哨鼓励,冲地上的人吐了口口水,骂骂咧咧道:“劳资看得上你的东西那是你的荣幸,你特么还敢管劳资要钱!”

  说完还嫌东西不够乱,又上前踩了两脚,狠狠地碾压一番。

  收回脚,地上的东西已经完全不能看了,那书生却还端坐在那里,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这书生,不寻常。

  温初九在心里下结论,下意识的看了凤君临一眼。

  她本以为这少年看见这样的场景,会热血沸腾的打抱不平,扭头却发现少年眼底却满是兴味和兴奋,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扭头看过来,然后一脸骄傲得意:“这个莽夫死定了。”

  莽夫?

  少年,难道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吗?

  默默腹诽,温初九继续看向那边,男人抢了书画,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追着他,那书生由始至终都坐在那里没有发出声音,好像在这场闹剧中并不存在。

  男人走出十来步的样子,突然痛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温初九紧紧地盯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少年突然变出一把折扇挡在温初九面前。

  “嘭”的一声巨响,温初九觉得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用手指沾着看了一下,血糊糊的,瞳孔猛地放大,温初九拍开凤君临的手,就见刚刚男人跪得地方,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体骨架!

  以那个人体骨架为中心,血淋淋的迸溅了一地的血肉。

  难以想象,刚刚那个趾高气昂的男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骨架。

  是这个书生做的吗?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样的死法,即便是凤逆渊这样内力深厚的人,恐怕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做到吧。

  附近几个摊位的摊主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往后撤了撤,其他被喷溅到的人,也都后退几步,有和那书生熟一点故意开口调侃:“你就不能换一招吗?这样溅得到处都是,你不嫌恶心吗?”

  “就是就是,光是血肉也就算了,这还有肠子和屎,真可惜我这套新衣服。”

  这些人嘴上说着恶心,脸上却毫无波澜,眼底甚至闪动着嗜血的杀戮和兴奋。

  温初九看得分明,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这究竟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里,所有人都视人命如草芥,把杀人当做习以为常的事,甚至越是残忍的死法,越能满足他们心里的恶趣味。

  这样的人,会甘心一直待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吗?

  若是有一天,他们想离开这里,对北宿的百姓甚至是全天下的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后面的事,温初九没继续深想,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密探,只是充当上位者的耳目,拿着价值相当的报酬探听应该探听的消息罢了,至于其它的,她管不了也没有能力管。

  “南诀,这骨架你就摆在那里不管了?”

  南诀,是那书生的名字。

  听你起来挺清爽的名字,和他的长相一样,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子书卷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温初九绝对不相信这样残忍的杀人方式是出自他的手。

  听见这话,书生终于动了动,他站起来,动作优雅的走到那个骨架面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手一翻,便有白色的粉末抖落在那白骨上面。

  起初并没有什么变化,片刻之后,沾上粉末的地方便发出‘滋滋’的声响,有点像热油烧沸以后放入青菜的声音。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有白烟腾起,不多时,那人的骨架便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水,隐隐散发着恶臭。

  地面并不是青石板铺成的,而是一般的地面,所以那水也很快干涸。

  前后一共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完全消失在世上。

  集市又闹腾起来,没有人因为这个变故受到影响,哦不,还是有一点的,因为这些人的吆喝声更加响亮了,似乎在等着下一个不知死活的新来者。

  在这片喧哗中,这个书生慢吞吞的把刚刚被踹得散了架的摊子又重新摆好,被踩坏的书画也被他重新挂起来。

  他坐回那里,神色泰然的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凤君临收了扇子,又拍拍自己的衣服,径直朝书生走去。

  温初九本能的觉得危险,却又不能丢下凤君临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过去。

  刚走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南诀便越过凤君临朝温初九看过来,脸上还露出一抹谦和的笑。

  如果没有发生刚刚的事,温初九会恍然觉得这人笑起来和顾临风有三分相似,但现在,这笑容只让温初九觉得毛骨悚然。

  这人在笑什么?

  “小生瞧着这位颇得我眼缘,做一幅丹青赠你可好?”

  南诀说完也不待温初九回答,袖子一撩便拿起了画笔。

  袖子很是宽大,这样一撩,便露出一截手腕,他很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且皮肤很薄,几乎可以看见底下纤细的血管,如同女子。

  被那截手腕晃了眼,在南诀快要落笔时,温初九才回过神来,想也没想伸手拦住他。

  因为这一动作,温初九立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炙热的探究的耐人寻味的,让温初九觉得如芒在背,却还是咬着牙开口:“公子妙笔生花,想必墨宝一定很金贵,小的相貌平平,就不劳公子大驾了。”

  南诀看也没看温初九,手看似轻轻一拂,温初九便被甩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扬起一地尘土。

  “咳咳……”

  温初九疼得脸都皱在一起,这人的内力也未免太深厚了一点,她不过是说两句话而已,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

  浑身的骨头疼得好像错位,温初九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凤君临远远地看着她,小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

  温初九应声,刚说完,腿弯疼了一下,单膝跪地,一颗小石子滚到旁边。

  温初九低着头,没敢到处乱看,从腿上感觉到的石子的力量都能看出这人的武功比她高。

  “小娃娃你还不快谢这位大爷的不杀之恩。”

  这人语气虽然带着调笑,却是真心实意的在提醒她。

  温初九连忙老老实实的抱拳道谢:“小的方才冲撞了公子,谢公子不杀之恩。”

  话音落下,南诀开口:“过来。”

  温初九起身走过去,在这期间,南诀已经在画纸上行云流水的画起来,等温初九走近,纸上已初现她的形状。

  站定,南诀动作未停,甚至连看都没再抬眼看温初九一下,继续作画,一刻钟之后,画作完成。

  画纸和温初九一样高,画上的人,从形到神韵都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画工,极好。

  ”真像!“

  凤君临拿着画和温初九对比了一番由衷开口,温初九跟着点头。

  南诀用一边的清水洗了笔放回原处,又用丝帕擦了手才掀眸看向温初九:“把手伸过来。”

  为什么?

  温初九下意识的想问,但身上的疼痛让她把这话咽了回去,迟疑的伸出手去。

  略显得有些肉乎乎的手上沾染了灰尘,和南诀的一尘不染形成鲜明的对比,温初九并不觉得自惭形秽,反而希望惹得这人厌恶能把手收回来。

  不过最终温初九并没有得偿所愿,南诀不仅没有露出嫌弃,反而伸手点了点温初九的掌心。

  他并不像凤逆渊那样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反而留着一截指甲,戳在掌心有些微痒。

  “有什么感觉?”

  “有点痒。”

  温初九老实回答,南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越发专注的看着温初九的手问:“还有呢。”

  “没有了。”

  “这样呢?”

  南诀问,完全包裹住温初九的手。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一个男子手牵手,温初九感觉有些别扭,却没敢乱动。

  “公子的手……有点凉。”

  温初九说,南诀忽的抬头看向温初九,眸底透出难掩的光亮,然后眼睛一弯,唇角上扬。

  “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

  所以呢?难道你要转行去给人看手相?

  温初九腹诽,面上强扯出一抹笑,有种被毒蛇缠上的错觉。

  “这幅丹青送你了。”

  “好,多谢公子赐墨宝。”

  不敢忤逆,温初九只能接受。

  却又听这人加了一句:“若是以后还有别人敢为你画像,我便剥了你的皮!”

  “……”

  这位大哥,你和那位大阎王都是一个太学院的老师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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