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雨清晨,路上行人稀疏,依着打剑炉而建的小镇依旧如往昔一般“热闹”。

  热闹从何而来?便是那白天黑夜全不停的打铁叮当声响。

  绵绵不断,不绝于耳,一炉开完,还有一炉,不能断绝。

  王平安已经习惯这样的噪音,或者说小镇上的人都习惯了,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任由打铁的噪音灌入他们的耳中,嘈杂他们的心思,不过他们的精神依旧集中。

  对此,镇上书院的老夫子说:喧闹之中取静,心神可常宁。

  王平安对此甚是认同。

  虽然他已经从学院毕业,然后找了个酒馆账房的事做,但这份宁心静气却也保持至今。

  而他之所以在学院毕业后,没有去考功名,也没有去做学问,却找了这份账房工作的因由也简单,他想接近江湖,想看看江湖。

  而这样的江湖酒馆最能招惹江湖侠客,尤其是他们这打剑炉边的小镇酒馆,更能引来好多剑客刀客。

  王平安便由此见识了许多江湖事,见到了一些周围小有名气的侠客,甚至还有梵剑派的人物光临酒馆,就如今日这个清晨。

  梵剑派来了一大帮子人,熙熙攘攘地涌入酒馆中,跟平日里刁钻,今日老实巴交的掌柜要了三桌清水和早点。

  酒馆也有兼职卖早点的,否则小镇一般夜里都有宵禁,这可就比其他地方的酒馆少了不少生意,因此,嗜财如命的掌柜便专门让后厨做起包子早点,让小厮在门口叫嚷,还让王平安写一篇早饭“檄文”,就挂酒馆门口。

  今日这帮梵剑派门人个个食量惊人,十八屉鲜肉包,二十个水煮蛋,这些东西吃完后犹觉不够,让跑堂又去酒馆对面街买了十八碗捞水面,如此这些人才罢休。

  而他们吃饱喝足后,也只付了账,却不离开,就占着酒桌,且还不说话,不谈天,实在古怪。

  酒馆掌柜也不敢去赶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的下一个吩咐。

  可他们只做着,闭目养神,调转呼吸。

  王平安也好奇的看着他们,他能感觉到这些人有些紧张,甚至他们心中还有…恐惧,对,就是恐惧。

  而他们所恐惧的东西,不对,是敬畏的人很快就到了。

  只是被跑堂提前一步拦住。

  “客官…我们这…没地了,您要不别地?”眉清目秀的跑堂对着来人正挤眉弄眼的。

  王平安一时有些搞不懂了。

  怎么身边这些人都有那么一些故事。

  连这个小跑堂也与江湖人认识,就他……也认识,他阿爷就识得不少要铸剑的江湖人,也就等于他也间接认识这些江湖客了。

  “无妨。”抱剑而来的男人一把推开了跑堂,迈大步走入堂中。

  蹭蹭蹭!!

  堂中的梵剑派人士一一起身,仿佛一杆杆长剑,剑意霎时间就交织在这间酒馆大堂中。

  王平安赶紧一猫身,就躲入柜台后头。

  掌柜更是眼疾脚快,一溜烟人就跑后院去了。

  跑堂则揉了揉胸口,悄咪咪躲到了抱剑男人身后。

  “别打坏了啊,要赔的。”跑堂在他身后小声嘟囔着。

  男人嗤笑一声:“梵剑派家大业大,他们赔。”

  “哼!惊鸿剑客,你偷袭我师兄,害他失了右臂,还敢如此嚣张,当真可恶。”梵剑派中的一位脸颊深凹,霜鬓两边,手持月牙剑鞘冲天剑,身穿不僧不道儒袈裟,显得异类,但又是标志。

  “我去,你别以为你们梵剑派家大业大就可以诬赖人,明明是他偷袭我,被我反击倒地,我也没打他右臂,只是打碎他的右手小拇指骨头,可别把这脏水泼我身上。”惊鸿剑客却来了个如数家珍。

  “还有你们啊,我都和你们打过一场了,你们拿我也没辙,何苦在寻我麻烦呢,早早回普陀观,把你们师父找来和我唠嗑。”

  梵剑派一十八人尽皆怒目而视,可还真就无一人上前与他比剑谈道理。

  不过就在惊鸿剑客嬉笑面庞,志得意满之际,忽然这群梵剑派门人的脸色尽皆大变。

  “师父…!”

  一声声师父随后在堂中此起彼伏。

  惊鸿剑客微觉讶异,但也不转身,他的剑心已然察觉身后大街上站了一位高手。

  实力远在他之上,恐怕还在他的授业恩师之上。

  难道这些臭鱼烂虾的师父真的来了?惊鸿剑客心中大惊。

  他的手紧了紧,把长剑抓住,不敢有一点松弛。

  只是他在酒馆大门站了许久,心神紧绷许久,也不见身后那人动手。

  他缓缓转过身,想要看看街上情况。

  只见街上已不见人,对面的面摊也只剩下热气腾腾的沸锅在滚着稀烂的面条。

  至于那群梵剑派门人的师父,他离惊鸿剑客也只有七尺,正立身在大街上,可他没有看着惊鸿剑客,面朝大街尽头,毫不理会他人。

  惊鸿剑客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大街另一头。

  此刻正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步伐轻快,面容憔悴,身形瘦高,手持朱紫翡翠点缀剑鞘的长剑。

  是谁?惊鸿剑客心底泛起一个想法。

  或者说那个江湖传言。

  他来了。

  那位可以独自冠以剑客名号的人。

  只是他不是应该去无叶州的无叶城,找梵剑派的普陀观吗?

  剑客走路不快,可若不时时盯着,他可能就已经到了眼前。

  “你来了,等你很久了。”这位梵剑派的大人物装出轻描淡写地样子。

  可剑客对他的招呼不屑于顾,只走到酒馆门前,把他途经。

  在梵剑派的大人物表情僵硬的时候,剑客忽然就在酒馆门口停下,且就站在惊鸿剑客与那人中间。

  剑客看着惊鸿剑客。

  惊鸿剑客因此而觉得浑身血脉仿佛都凝固,一身寒冷,仿佛被置身在冬日的冰水之中。

  然后剑客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一盅酒,热一下。”剑客走入大堂后,发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

  场中一派寂静,无人应他。

  好在惊鸿剑客反应迅速,立即就踢了一脚躲在大门后头的跑堂。

  跑堂这才回过神来。

  “哦哦,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跑堂紧张地说道。

  “一盅酒,要热的。”剑客也没有不耐烦,重复了方才说的话。

  “哦哦,好嘞。”跑堂小伙连连点头。

  此刻这局势不是他能化解的,所以静静做个看客就好。

  “方便吗?我能坐吗?”剑客很有礼貌问起已经将大堂中的酒桌都占据的梵剑派弟子。

  “呃…这个…没关系,你一起?”

  “好,多谢。”剑客把剑放在桌上,然后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也都有些恍惚。

  这似乎与传说中可怖可憎的模样大不相同啊。

  “好精彩。”一直躲在柜台后,悄悄观察的王平安心底惊叹一声。

  他身为旁观者自然将眼前一幕看得清楚。

  也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一套。

  惊鸿剑客强于这些梵剑派弟子,而此刻门前街上的那位则强于惊鸿剑客,那传说中剑客强于在场所有人。

  这般看着也是十足热闹。

  不过,王平安只当个安静的看客,偷偷围观。

  梵剑派的大高手,传说中的剑客,都是平常看不见的大人物,今日竟然被他一次性看个遍。

  剑客入了大堂后,梵剑派的高手也悻悻入了酒馆,临进门前还瞪了一眼堵门的惊鸿剑客。

  这可是把惊鸿剑客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他就要对自己下毒手了。

  可等这两人都进了酒馆,便把他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跑堂的回来了,呼唤一声:“客官,要不您在这将就将就?”

  他指了算账的柜台,并随手往上面放了一盅酒。

  惊鸿剑客闻言便顺势走入酒馆,姿态熟练,意态平静,仿佛没事人一样。

  而他走到柜台前,就见到了正躲在柜台之后的王平安,便对着他笑了笑。

  此间事太古怪,他是真的进退两难,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先待一阵,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只是那传说中的剑客在喝了几杯酒,有吃了几口下酒菜后,便放下了一块银锭子。

  “你去哪?”梵剑派的大高手又要拦人。

  可剑客根本不理他,一点面子都不留下,径直离开了酒馆。

  堂中众人都懵了,怎么来了又走,这是几个意思?

  “客官,这酒菜不合您的胃口吗?”眉清目秀的跑堂却很大胆,追了上去问道。

  剑客面对他却没有露出一点不耐之色。

  “确实不好吃,酒也非好酒。”剑客毫不客气。

  跑堂哑然,大为不服,然后竟然要跟他理论:“我们这酒……”

  “咳咳,那个跑堂的,再给我上一盅酒来。”惊鸿剑客在这时呼唤他一声。

  跑堂的扭了扭头,只得放过剑客,转身去了后厨。

  剑客见状嘿嘿一笑:“难吃便难吃,还不让人说了。”

  说罢,他便快步走出了大堂。

  而他走出大堂后,堂中二十一人这才轻松一口气。

  这人总算是走了。

  他们可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也不知这小小跑堂,哪来的这么大气概,竟然敢这么与这人理论。

  也就王平安不觉有什么,但继续猫身在柜台后,看着大堂中的这些人。

  “那人走了?”就这时,跑堂又回来了,只不过手中并无答应惊鸿剑客的酒。

  王平安看出他的心底同样有着恐惧与后怕。

  “走了。”王平安点点头。

  只是其他人还都没走。

  而这些人可都是来寻惊鸿剑客麻烦的。

  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出跑堂与惊鸿剑客有着某一重关系。

  酒馆忽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有急事在身,也不与你多纠缠,你能接我一剑不死,我便饶你害我弟子功夫全失的罪过。”梵剑派的大高手揪了一缕下巴的乌黑长须。

  惊鸿剑客欣然应诺:“好!”

  梵剑派大高手锵啷一声拔出剑,然后挥剑而出。

  剑出便好似有一点米粒光华飘零而至惊鸿剑客眼前。

  歘!

  惊鸿剑客的剑早已出鞘,匹炼剑光此刻就如同皎皎星河,拼了命去提防这一剑。

  噗嗤。

  惊鸿剑客的惊鸿剑影就在瞬息被破,可大人物的剑光撕裂他的剑气薄幕。

  叮!

  忽然,方才放在桌上的银锭子陡然跳了起来,正中大人物的剑光,其剑光上的力量直接就把银锭子射向了酒馆大堂的屋梁上,钉在梁上。

  而剑光也就此散解。

  轰隆隆!

  可没等大堂寂静下来,屋梁上又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

  原来是主横梁被银锭穿透,庞大的力量掀起了房梁,掀动屋顶,此刻整个酒馆的屋顶都要坍塌下来。

  “快跑!!”

  众人眼见不对,自然抢步出去。

  待得他们都跑出酒馆,就听身后轰鸣,脚下震颤,烟尘滚滚追向他们。

  酒馆这下塌了。

  ……

  “阿爷,我回来了。”

  王平安在酒馆忙活到半夜才回家中,只是这一回没有听到后院有叮叮当当响。

  心中虽有些奇怪,也有些不习惯,但没有计较太多,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今日遇上的怪事,着重讲了酒馆塌了,他的账房先生的工作也随之到头了。

  或者说临时到头了。

  之后就得等酒馆重建后,看看掌柜会不会招他回去。

  至于说这么多也没能得到老父亲的回应,他其实也习惯了,他阿爷一直沉默寡言,不爱说哈。

  他拿着鸡毛掸子拍去身上的尘土,最后才走入小三进院子的客厅。

  只是,此时的客厅中却是昏暗一片,今夜的月光也不慎皎洁,走入此中说是两眼一抹黑也不为过。

  他走入此中,嘟嘟囔囔几声后就拿火折子把烛火点上。

  可烛火才点,他这才发现客厅中有人。

  两人。

  一人其阿爷,一人是……早上那位剑客。

  这一刻,王平安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可最后混淆一团,心也随之乱糟糟。

  一向平凡的阿爷怎么会和这剑客认识?

  难不成他真是话本主角?

  “阿爷……”王平安试探得去问候一声。

  “嗯。”他阿爷竟然天荒的回应了。

  “王平安。”

  可他阿爷回应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便随之响起,是那位传说中的剑客在呼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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