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船内。

  听着陈梵的猜想,汪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先前她听到幽灵舰队那跨越三亿一千万年的布局时,心中虽然被这样的手段震惊,但并没有太过深刻的触动。

  毕竟……

  这事儿没有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

  人联已然成为了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甚至在陈梵的猜想中,不管是人联的一举一动还是幽灵舰队的诸多布局操作,其实都发生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在那个未曾谋面的敌人面前,人联不过是观察舱内的一只小白鼠——它接下去会做什么,尽数在实验人员的掌控之中。

  “如果这是真的……”

  她双眼失神,侧身望向舷窗之外。

  星空璀璨,无数恒星的光芒从极远处传来,向她默默诉说着数亿乃至数十亿年的历史。

  乍一眼看去,这场面似乎十分祥和。

  可汪静心里比谁都清楚,宁静祥和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场正在不断发酵的危机。

  裸奇点仍然存在于中央黑洞星域,而那奇异的黑芒也源源不断地侵吞着四周的一切。

  也就在这一刻,虽然舷窗外的星光无比浓郁,她却感觉眼前的星空无比黑暗——从她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受。

  她动了动嘴唇,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道:“……那未免也太令人绝望了。”

  “滴。”

  清脆的提示音悄然响起,打断了汪静的思绪。

  看着全息通讯界面中缓缓呈现的人影,汪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茫然和脆弱神色迅速消散。

  “韩舰长,紧急情况!”

  ……

  十多分钟后。

  “这……”

  听完汪静的解释后,韩舰长脸上也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

  倒也正常。

  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有相似的反应,院士如此,舰长自然也是如此。

  “……科学院怎么说?”韩舰长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联合舰队会无条件执行科学院的命令。”

  “我已经上传了任务报告,目前科学院还没有回应……”

  话音尚未落下,一幅全息通讯界面在没有任何提示信息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汪静身侧。

  “吕……吕首席?”

  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汪静下意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研究长袍,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另一边的韩舰长自然也是如此——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通讯界面中的人影敬了个标准的人联军礼。

  “都在呢?”

  “正好,省得我后续再多费口舌了。”

  “科学院已经全面论证过了,以目前人联的技术,理论上来说,不可能顶着高强度的污染信息流对如此复杂、脆弱的宇宙膜实施嵌合体修复工程。”

  “……”

  此话一出,整个通讯频道都安静了下来。

  汪静脸色愈发难看:“那就是说,人联必然需要承受这一次超大规模的信息流打击?”

  “别急,我还没说完。”

  吕首席飞快地瞥了一眼满脸忐忑的汪静和韩舰长,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默默缩在角落中充当背景板的陈梵身上。

  相应的,汪静和韩舰长也顺着吕首席的目光看向了陈梵。

  “陈梵,有办法阻止反宇宙泡的崩塌吗?”

  没等陈梵反应过来,吕首席已经用温和的语气发出了询问。

  “……?”

  陈梵动作一僵,一脸懵逼地看了看通讯界面中的吕首席,而后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啊?”

  “我?”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堂堂人联吕祖,竟然让一个小小的调查员来想办法阻止一个宇宙的崩塌?

  这踏马和找气功大师研究永动机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癫成了他想象不到的样子!

  “咳!”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歧义,又或许是看到了汪静和韩舰长那异常惊诧的表情,吕首席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那个所谓的幽灵舰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靠谱的解决方案?”

  “幽灵舰队啊……”

  陈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本在吕首席注视下僵住的身子也重新有了知觉。

  他下意识想要摇头否认:“印象里,幽灵舰队似乎没有提到……”

  等等!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幽灵舰队总共告诉了克拉肯三个预言。

  前两个已经应验的预言自然不用多说,倒是第三个还没真正实现、几乎被他抛到脑后的预言……

  “幽灵舰队有提到什么吗?”

  陈梵的异常神色迅速引起了汪静等人的注意,吕首席也率先发出疑问。

  “……只是一句神神叨叨的预言。”

  陈梵眉头紧皱,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复述了一遍:“双子相遇之际,危机便会解除。”

  “双子?”吕首席轻轻挑了挑眉毛,“知道它具体指代的东西吗?”

  陈梵面露无奈之色,连连摇头:“这预言是克拉肯告诉我的,祂其实也不清楚具体的指代内容,只清楚这预言可能和整个宇宙的安危有关。”

  “准确地来说,幽灵舰队的三个预言都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似乎这样可以避免某种偏离现象。”

  “偏离……”吕首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和宇宙的安危有关系……”

  “对了。”陈梵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补充:“按照幽灵舰队的要求,克拉肯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告诉我这件事,但它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靠谱,但我始终认为……克拉肯告诉我这个信息的时候可能并不是恰当的时间点。”

  “为什么这么说?”汪静有些好奇地追问道,“直觉?”

  “……不是直觉。”陈梵有些尴尬地讪笑一声,“当时祂被我忽悠了,我告诉祂幽灵舰队其实是人联的子文明来着……”

  汪静眼角轻轻一抽:“你这话……”

  “从现在来看的话,倒也没说错。”

  “言归正传吧。”吕首席也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晰了。”

  “找到双子的真实含义。”

  “幽灵舰队提到的双子,到底指的是某个人,还是某个物体……”

  说着,吕首席满含深意的目光在陈梵身上一晃而过。

  在他看来,生命形式未知、又和幽灵舰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陈梵有着“重大嫌疑”——让一个智慧生物来修复破裂的宇宙膜,乍一听似乎有些夸张,但他娘的,这小子都能用意识体操控信息流了,还踏马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以防万一,我姑且问一句。”吕首席凝视着陈梵,“你小子,应该没什么兄弟姐妹吧?”

  “没……吧。”

  陈梵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印象里,应该是没有的。”

  丫的,他又不是原号主,他怎么知道这个号上有没有什么残留的亲密关系?

  “那……”

  显然,吕首席仍然没有放弃:“你和克拉肯会不会存在什么血缘关系?”

  “我看报告里说,克拉肯的意识形态和信息流也有一定的关系。”

  回想起当初克拉肯对自己的尊崇模样,陈梵嘴角一抽,彻底陷入了沉默。

  这要真存在什么“血缘关系”……

  那绝不可能是兄弟,保底也得是个父子关系。

  连连失败的吕首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奇怪了……问题要不在你身上,这双子还能是什么东西呢……”

  “有没有可能是……宇宙泡本身。”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陈梵身旁传来,冒冒失失地挤入了大佬云集的通讯频道:“正反宇宙,这不正好是一对双子吗?”

  “伊莎,你可别瞎说!”

  看着同时向身旁伊莎投去审视目光的吕首席和汪静,陈梵脸色微变,赶忙开口打断了伊莎的话语:“双子相遇,你知道正反宇宙碰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吗?”

  宽大的黑色兜帽顿了顿,随即迅速低垂下去。

  显然,在陈梵的提醒中,伊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在管理局的档案中存在着一款因为威力过大而惨遭封禁的武器,湮灭星爆的究极版本,湮灭宇宙。

  和湮灭星爆的原理相同,说白了就是动用创世纪要塞直接打穿超空间膜,牵引反宇宙泡和宇宙泡相互碰撞。

  简单地来说,那就是一个宇宙级别的超级反物质炸弹,而且其中还夹带了两个宇宙泡的所有污染信息流……

  真要这么做了,估计人联也用不着费心思抵御什么外敌入侵了——如果说一个节点宇宙可以打击60%的疆域,那这一下恐怕可以让整个人联都飞到天上去。

  看着通讯界面中的吕首席忽然皱紧眉头,陈梵赶忙替伊莎解释起来:“吕院士,伊莎她还是个新人,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您别在意……”

  “不……”

  吕首席缓缓摇头:“我倒觉得……”

  “这真有可能是幽灵舰队的想法。”

  “或者说……这方案还真有一定的可行性。”

  陈梵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到底是他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这位首席院士疯了?

  就算是以毒攻毒,你也不至于往身体里塞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吧?!

  “试想一下。”

  吕首席没有在意陈梵惊悚的目光,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反宇宙泡的坍缩,会借助黑洞宏观通道对节点宇宙产生致命的影响。”

  “那理论上来说,节点宇宙也能借助宏观通道对反宇宙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

  “毕竟……我不相信这种传导作用是单向生效的。”

  陈梵愣住了。

  卧槽?

  还踏马有这个思考角度?

  好像……要长脑子了?

  “再深入思考一下。”吕首席的声音继续在两边的驾驶舱内回荡,“如果我们对节点宇宙的宏观通道动手,是不是可以变相对反宇宙宇宙膜实施某种超宏观手术?”

  “就算不能完全修复宇宙膜裂痕,至少,在节点宇宙的牵引下,反宇宙的宇宙膜崩塌不会继续恶化下去,相应的,污染信息流的释放也会彻底停止。”

  “只要做到这一点,人联或许就有办法花时间修补反宇宙的宇宙膜!!”

  卧槽?

  卧槽!!!

  仅仅凭借着一句无心之言,就从生死危机中找到了那一线生机,甚至还独自捋清楚了后续的各项具体操作……

  这就是科学院首席院士的水准吗?

  陈梵一脸惊悚地看向通讯界面中身穿白色研究长袍、微微蹙起眉头的青年男子。

  “对了。”

  吕首席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同样是一副见了鬼表情的汪静:“当时幽灵舰队带你们进入反宇宙的黑洞坐标还在吗?”

  见到汪静点头,吕首席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我这就派几艘科研船去那边进行深入研究。”

  “汪静,你负责实时监测反宇宙泡的状态。”

  “看看节点宇宙的宏观通道到底会不会对反宇宙产生刺激。”

  ……

  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

  Z619维和舰队与科研船也连续启动了数次跃迁引擎——随着黑芒的扩散,裸奇点的影响范围越来越大,为了避免舰队再次陷入先前的险境,陈梵他们只能不断向宇宙的边缘逃亡,尽可能远离中央黑洞星域。

  嗡……

  剧烈的时空波动悄然消逝,一支风尘仆仆的舰队出现在空荡的星空中。

  “我大概计算了一下。”

  汪静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按照目前黑芒的扩散速度,我们只剩下不到24小时了。”

  “24小时后,整个宇宙都会被裸奇点影响,那五台创世纪要塞恐怕也难以继续维系宇宙膜的状态。”

  “也就是说……”陈梵心中一沉,“24小时内无法解决问题,人联就会……”

  “是。”汪静点头肯定了陈梵的说法。

  “该死……”

  看着鲜红色跳动的倒计时,陈梵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焦虑。

  “汪静。”

  和先前一样,吕首席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科研船内:“科研船已经抵达目标黑洞,宏观通道刺激方案即将正式启动。”

  “我明白了。”汪静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迅速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前的诸多探测数据上,“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

  吕首席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次宏观通道刺激,开始!!”

  “……”

  没有任何反应。

  “第一次实验失败,切换模式,进行第二次实验。”看到汪静摇头,吕首席神色如常地下达了命令。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随着实验次数的增加,陈梵心中的焦躁感也开始逐渐攀升。

  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反应?

  “第五十三次刺激实验,开始。”吕首席平淡的声音继续传来,似乎在他看来,这区区几次失败根本算不得什么,“继续加大刺激强度。”

  “……有反应了!!”

  汪静的惊呼声骤然响起,彻底打破了通讯频道内的宁静。

  “科研船周围时空出现了规律震颤,强度方面……”汪静声音顿了顿,“极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宇宙膜……没有任何波动。”

  “刺激强度不够吗?”吕首席终于皱起了眉头,“可再提升刺激强度的话,恐怕节点宇宙的稳定性也会出现问题……”

  “要是能找到更多宏观通道,同时进行共振刺激就好了……”

  “可惜,理论上来说,并不是所有黑洞都能和反宇宙构建宏观通道的。”汪静脸色有些黯淡,“要是能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我们完全可以在节点宇宙里搜寻更多内部存在宏观通道的黑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等等!”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梵忽然瞪大了双眼:“吕院士,我可能……还真知道其他宏观通道的位置!”

  汪静:“?”

  吕首席眼底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你知道?!!”

  “是……”

  陈梵咽了口唾沫,将目光投向一脸懵逼的汪静:“汪院士,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当时,在我们进入反宇宙之前,幽灵舰队带我们在节点宇宙绕了很大一个圈子。”

  “它曾经停留的区域基本都是节点宇宙内的空洞,我当时还问过您,您说……那些空洞中,几乎都存在着一定规模的大型黑洞!”

  “我想……”

  “这会不会就是幽灵舰队给我们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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