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焦急的呼喊声穿破了一切梦魇心障,直抵晏听风的耳边。

  模糊的视线中,有一张熟悉至极的脸,这张脸他也曾在梦中多次见到过。

  每当他的梦境被一片血色所覆盖的时候,这张脸的主人总是会破开这些血色,带来光明。

  他本就是身处在暗中的人,人人敬他,但也因为人人畏他。

  他本以为他会十分厌恶白昼,可却不曾想他潜意识贪恋光明和温暖。

  “听听,你看着我,看着我!”夜挽澜捧起他的脸,厉声,“不要闭眼,别睡!”

  “小挽……”晏听风几乎梦呓般的呢喃出声,他很轻柔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重复着她的话语,“我不闭眼,我不睡。”

  可他的确没有力气了,只能勉力半睁开眼。

  他能够看到她焦急的目光,以及忿怒的神情。

  这个时候,夜挽澜终于能够行动了。

  她的身体的确复原了,可晏听风的生机却在流失。

  她拿出生死针,直接刺入了他的要穴之中。

  可生死针却在下一秒瞬间跳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连生死针都没有用了?

  “听听,想一想重要的事情。”夜挽澜第一次发现她无法镇定下来,冷静思考,“我救你,我会救你的!”

  三百年前神州被入侵,她已死,她没办法。

  难道现在她还要看着昔日的画面重新上演么?

  “重要……的事?”晏听风的思绪也不清晰了,他稍稍地侧了侧头,“重要的事就是……公主殿下,你没事就好了。”

  夜挽澜的心神俱震,但她不受控制地被气笑了:“我是没事了,可你……”

  她当然知道晏听风的身体撑不住了,三百年前的阵法就已经彻底毁坏了他的身体。

  这具身体能够一直被使用到现在,都是因为噬生蛊和北溟术法。

  外力终有耗尽的一天,夜挽澜清楚这一点,可当事实真正降临,她发现她完全无法接受。

  “小挽,三百年前你未曾坐上那个位置,是很多人的遗憾。”晏听风说,“包括我在内,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夜挽澜怒声:“我说了,已经没有永宁公主了!”

  她试图将内力输入到晏听风的身体中,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碎的箱子,根本填不满。

  “小挽!”晏听风忽然来了力气,握住她的手,语气却温柔,“没用的,停下,你啊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今天我们都死在这里。”

  夜挽澜没说话,明明她身上的血已经没有往外流了,可她的脸颊仍然是一片温热。

  不是血,是泪。

  “只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呢……”晏听风喃喃,“我这样的人,要什么都必须拿到手,为此不择手段,可你……”

  他爱她,所以甘愿放手。

  夜挽澜惊骇交加:“你的身体……”

  黑色的纹络此刻布满了男人的肌肤,几乎看不到原本的肤色了。

  除此之外,一道接着一道的伤口出现,鲜血流得更快了。

  “是噬生蛊。”晏听风也感受到了他皮肉之下蠢蠢欲动的蛊虫,他竟还在笑,“它一直想吞噬我。”

  他以身滋养噬生蛊三百年,噬生蛊又是三大至尊蛊之首,有着不弱于人的灵性。

  “我的身体也已经没有用了,它若吞噬我,我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晏听风的下巴抵在夜挽澜的肩窝处,“小挽,我想送你最后一个礼物。”

  夜挽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鸣叫声。

  晏听风竟是用手直接将噬生蛊从他的身体里掏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噬生蛊的模样并不难看恶心,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

  “哈……噬生蛊吞噬我的血肉,我又何尝没有吞噬它的力量。”晏听风微微冷笑了一声,“只是要获取力量,总要付出代价,但这代价,也由我一并承受吧。”

  他没什么表情的将噬生蛊捏死。

  也是同一时刻,夜挽澜陡然之间感觉到有什么新的力量注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可她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因为……

  蛊在人在,蛊死人亡。

  晏听风身上属于噬生蛊的黑色纹络又退了去,重新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只是这皮肤却在一点一点的碎裂。

  三百年了,这具身体终于到了极限。

  夜挽澜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泪流满面,声音沙哑:“我会找到你么?”

  “会的。”晏听风很轻的笑了一声,“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

  即便肉躯破损,灵魂消弭,执念也会指引着他,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他的身体碎裂地太快,很快,连夜挽澜握着的那只手也变成了灰尘,散在了空中。

  风中,他在对她微笑:“小挽,保重。”

  随后一切归为虚无,消失不见。

  “轰隆隆——”

  漆黑的苍穹之上,依然是一片电闪雷鸣。

  金刚罩内的众人却十分沉默,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呆呆地看着空中。

  月筝几近失语,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她才道:“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又最恐怖的存在了……”

  作为蓬莱山的圣女,未来的一派之主,她从小便修炼了冰心玉骨心法。

  这一生,不会动情,也不会有私人之爱。

  太多太多的时候,她像是一个悲悯的仙人一般,俯瞰着山上山下的芸芸众生。

  月筝站在原地,默默垂下头,腿两侧的双手紧握。

  这一刻,她或许终于能够体会到星昀当时的心情了。

  以及他为什么会选择放弃生命,放弃灵魂只为了将她保下来。

  这就是爱么?

  超越生命,超越一切的爱。

  排除艰难万险,跨越高山裂谷。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魔窟,爱都可以抵达。

  月筝撩起衣服慢慢地跪了下来,她的头贴在地上,轻声说:“恭送楼主。”

  她身后,谢临渊、霍惊羽、林梵音等人也一并跪了下来。

  “恭送楼主。”

  “恭送楼主——”

  “咚、咚、咚!”

  青铜钟声响起,沉重悲痛。

  而却在此时,一具沉眠了不知多久的完美身体,手指忽然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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