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 争田案(4)

小说:为师 作者:陆之行 更新时间:2025-04-15 19:05:39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从落霞县衙,到鄞郡郊外,只需走三里官道。

  开春以来风大天寒,虽然下了几场急雨,河边野草才冒出嫩芽,一路行来,时不时见到三三两两的客商,操着各异的口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羊膻味,夏云鹤放眼远眺,只见远处河滩上十几只山羊,羊倌裹着烂棉裳,怀里搂着一只小小的羊羔,安然坐着。

  没什么悲苦,也没什么欢乐,平静地与天地融为一体。

  她收回视线,伸手捂了一下吃食热度,疾步往驿馆走去。

  马五叔还是老样子,最近驿馆没有接待什么人,清清冷冷,他与驿馆马厩的一匹老马相依为命,马匹之前是用来拉货的,现在老了,只能等人侍候,马五叔见夏云鹤来了,脸上的褶子乐开花,他听完夏云鹤的问询,收拾尽手头的残活,邀夏云鹤去了水边。

  他歇到一块大石上,石缝里是绿色的野草芽,马五叔先仰头饮了一口烈酒,擦了擦胡子上沾上的酒渍,又狠狠咬了几口肉饼,缓足了精神,才对夏云鹤说道,“县令夫人呐……”

  “我只是在她刚来时,远远看见过一回,后面,向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能看见她们那样的贵夫人。只是那一回,我也知道,她是一个顶好的人,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碗,本来吓得半死,是人家替我圆了过去,上哪里去找这样善心的菩萨。”

  “她可有疯病?”

  “胡说哩嘛,人家好着呢,你晓不晓得那夫人叫什么?”

  夏云鹤抬眼,见马五叔颇有些洋洋得意地看她,她脑中想了想,反问老厩监,“你知道?”

  “嘿,当然。”马五叔又饮了口酒,吃了口饼。

  “你怎么知道?”

  “那年他们来时,随行名册里,我看到了。”马五叔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她姓秋,名字,名字叫在时,我老汉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那样好听的名字。”

  闻言,夏云鹤垂下眸,“秋在时。时娘。”她倏地抬起头,望着东流宾水,秋在时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狼毒?

  柳絮风轻,回忆将夏云鹤拉入王延玉写的那篇陈情文,“臣生于微末,幸赖吾妻不弃,幼年相识,及笄而婚……操持内外十余年……许卿一生,不愿相负……”

  “不,愿,相,负。”,河风拂面,吹醒了夏云鹤,她轻轻喟叹一声,口中喃喃道,“狼毒……哎……”

  ……

  话分两头。

  兰嘉公主回了客栈,叫了一桌酒菜,犒赏手下人,自己却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她,兀自锁紧客房门,众人哪里猜得透公主心思,可谁也不敢去问,一行人踌躇半晌,终是孙典军出面,上楼问了公主,公主只说明日出发回京,再无别的话。

  这一夜,边地的风吹得叫人害怕。

  翌日,兰嘉公主离开了鄞郡,在公主离开后不久,遣人往夏宅递了一封信,一个包袱。那仆役叩门时,正好是夏云鹤去开,她认出来人是跟着兰嘉公主的暗卫,这人垂首将包袱与信推过门槛,转身便消失在巷口拐角。

  夏云鹤拆了包袱来看,见是二十个金饼,她瞳孔微缩,指尖已下意识挑开火漆,将信纸抖了出来,只见其中写道,“夏卿敬启,余自出上都,见民生疾苦,露宿于野,方觉光阴虚度,而后自愧蹉跎,京中太子与定王剑拔弩张,万柳两家亦如油泼烈火。吾身为万家血脉,纵恨族中纨绔膏粱,赌窟醉乡里泡烂了脊梁,亦难逃这血脉枷锁……若使万氏察吾与夏卿交游,汝必受累,党争为祸,远离漩涡,才是明智之举。”

  墨迹在此处晕开,似公主长长一声叹息。夏云鹤忽然想起昨日,她问兰嘉公主,“殿下当真看不见?”,公主撩起帽帘笑着看她,漫不经心反问了一句,“什么?”

  公主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要这样小心。

  “金饼二十,非赏非赐,亦毋庸夏卿偿还。汝远离京中,经营边郡,亲历生民之苦,见其贫贱者,不可胜数……吾常思天下无饥馑,何以流民遍野,鄞郡所见,方知民失其田,则无立锥之地……愿望此物,可解鄞郡农人一时之急,亦护夜不收耳目不盲。”

  信纸末端曳了一行小字,有些扎眼,有些胆怯,“吾怅恨身非男儿,不能似卿等立一番功业,暖天下黎庶,只叹,闺阁误我一生……每念于此,心中泣血……今日所述,阅毕即焚。”

  夏云鹤握着信笺,见泪痕湮染了纸页末尾,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在火盆前,看火舌一寸寸蚕食信纸,“闺阁误我”四字在焰心蜷缩成灰。

  过堂风忽地起了,卷动了盆中残烬,恍若一场黑雪压上她的白衣肩头。

  ……

  檐下铁马铮铮叮叮,是风在吹。

  鄞郡从来如此,风不停歇的,夏云鹤歇在院中藤椅上,她望着天上白云,慢吞吞饮着茶,心也随之悠悠飘荡,如今有了二十个金饼,夜不收可以筹建起来,先前答应给郭坨村、鞭杆庄一个说法,她不能食言,可是,地该归谁,来年河流继续改道,又该如何?

  自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流若无约束,自然乱走,两村种田以河流划分,河流将这村的地圈到那一村,再一年,将那村的地圈到这一村,已是常态,若要治河,又去哪里找精通水利的人呢?

  她又饮下三杯茶,拾步往郭坨村走去。

  到了村子,夏云鹤将来意简略说明,翦里长听罢,托人去鞭杆庄请来纪楚、裴平做证人,众人听了夏云鹤治水改道的话,只觉好似天方夜谭,东一嘴西一嘴提议先问问王县令,若有人县衙牵头管这事,或许能成。

  夏云鹤觉得各人说的都有理,遂起身往落霞县衙去了。彼时王延玉正在县衙,见夏云鹤来访,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面上却笑脸相迎,打着揖,问道,“逸之今日怎有空来此?”

  寒暄过后,夏云鹤才问道,“两村因河流易道争地,若治理好宾水,四周村庄也不再遭受水患……”

  王延玉笑而不语,一双眼睛透着精明,邀夏云鹤去花厅坐下,唤人沏了茶,才扯道,“你想治水?这可不是小事,你我哪住得了主,合该让太守来做决断。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没知会他一声,可将他老人家气得够呛。”

  听到王延玉话里有话,夏云鹤忖度半刻,说道,“子昭兄,我之前拜访过太守,可他病体缠身,我并未见到,后面事态紧急,已来不及提前知会,听闻近几日太守精神大好,正想着去看望一二,还望子昭兄多多帮衬。”

  王延玉笑着道:“你我同窗,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话,你替我寻回药匣,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且帮你打探打探消息,放心,为兄不会骗你。”

  夏云鹤垂眸不语。

  王延玉又道:“你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先回去等消息。”

  夏云鹤呼了口气,抬头突然问王延玉,“子昭兄,尊夫人的病可好些了?那天我听夫人说,子昭兄一直替她外出寻药,不知我能否帮上什么忙?”,她的这段话,语速极快,一股脑哐哐倒完。

  等她说完,王延玉愣了几秒,眼神游移片刻,才慢慢回神,盯紧夏云鹤审视起来,夏云鹤坦然对上王延玉的眼睛,二人之间僵持了几秒,王延玉猛地泄了气,垂下头,结巴回道,“不,不,不用。”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等子昭兄的消息。”,夏云鹤陡然放缓了语速,周到行了个礼,不徐不疾离开了县衙。

  在这一刻,夏云鹤笃定,王延玉藏着秘密,但是,她不知道王延玉的秘密该不该与狼毒联系起来。

  论起旧时好友,一个王延玉,一个归式开,当初李松入狱,她冒死上书替先生脱罪,是这二人站在她身后,替她四处周旋,纵然李松还是死在狱中,她却不能忘了这二人的恩情。她见过王延玉落魄的样子,也曾替其仗义疏财,归式开则短命,中榜眼后不久,溺毙于厕,她的故友没几个人了。

  出了落霞县衙,她回头望向森严门庭,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希望,王延玉骨子里还是那个,重情重义,肝胆相照的落魄书生。

  ……

  没过几日,米太守也知道夏云鹤起了治河的心思。

  于米肃而言,夏云鹤管粮运水利不假,可这个通判这么能折腾,换谁也受不住。再说,夏云鹤来自上都城,先前牵扯进京城狼毒案中,眼瞅着就要死掉的人,偏偏从昭狱里活着出来了,也就是今上网开一面,贬他来此,可谁不知道通判也是皇帝的耳目,难保夏云鹤不在暗中搜集众人证据。

  夏云鹤去了旧仓城,若真让他查到什么蛛丝马迹,鄞郡走私粮食的事瞒不住。

  思及此,米太守惊出一身冷汗,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辈子,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翻了车,只需再熬过春夏两季,他就能安安稳稳回乡安度晚年。若夏云鹤不识好歹,执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掀起风浪,可别怪他了。

  米太守捋着胡子想了半日,想起实桑,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但实桑认识的江湖人着实不少,也是一把好刀,好刀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树丛间鸟鸣啾啾,米太守盯着檐下新筑的燕巢,唤人拆了那窝,嘴里嘟囔道,“我今年就回乡了,来年,这宅子住不住人还不知道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拆了燕子窝,米太守差人约夏云鹤去了漕运仓边。

  那里地势平坦,河水天然圈出个湾口,平时又少人,十分幽静,边城的人不懂,这样的地方天生适合养鱼,他们只认为它是一片废河滩,一直闲置。

  不过这也便宜了米太守,只要想起家乡,便会来这里钓上一两竿,也是一个寄托幽思的好地方。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为师,为师最新章节,为师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