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扑中文 )  因着国公爷在朝中也如同被架空了,又不得女帝这个女儿喜欢,仕途自然不顺,老了又膝下无子,除了在女帝陛下面前,脾气越发不好,管家小心翼翼道:“说是她是府里的五小姐,要见国公爷。”

  萧奉尧抬起头,愕然惊讶:“扶辰?”

  管家回道:“那女子自称是五小姐。”

  萧奉尧放下茶杯便出了厅堂,管家连忙跟着去。

  这会儿,冬阳东升,正是早起赶集的时辰,小贩茶肆都开了张,街上人来人往,国公府外头喧哗声声,聚了许多瞧热闹的路人。

  趴在国公府府邸门前的女子,一身血污,没了双足,实在惹人注目,那女子一抬头——

  “哬!”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围观路人中有胆小的妇人,吓得都闭了眼,不敢再看,这张脸实在吓人,没有皮囊,血肉模糊的,也没有瞳孔,两个眼窟窿结痂成两团血污,面目全非怎得吓人。

  受了如此重的伤,女子根本爬都爬不起来,只是用一双脏污的手紧紧抓着那门卫的衣袍,苦苦哀求:“我要见国公爷,求你,让我见见国公爷。”

  那守门的男人甚是嫌恶,甩手便推开了女子的手,恶狠狠地威胁:“再不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声嘶力竭,无力地趴在石阶上,因着看不见,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哽咽抽泣着。

  “我真的是府里的五小姐,让我见见我父亲,他会认我,他会认我的!”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那守门的男人没了耐心,骂骂咧咧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府里的五小姐是谋逆的罪人,怎会出了天牢。”用手里的佩剑狠狠戳着女子的肩,吼道,“你这疯妇,还不快滚开!”

  疯妇?她怎么会是疯妇。

  她疯了般用尽力气大喊:“我是萧扶辰!我是府里的小姐,你让我父亲出来,让我见他一面!”

  路边传来阵阵低笑,没有人相信,她曾是名动凉都的萧家女,因为她一身狼狈丢了脸皮吗?

  那男护院耐心耗尽,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这是你自找的!”话后,抬脚就狠狠踢向地上的女子。

  正当这时,浑厚的男声喝道:“住手!”

  那正欲施暴的男人猛地刹住了脚,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立马站正,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喊道:“国公爷。”

  地上的女子闻声,猛地抬起了头,一双血水结痂的眸四处张望,试图辨别声源的方向。

  萧奉尧先是扫了一眼围观的路人,压下心头怒火,问:“怎么回事?”

  不待那守门的男人开口,地上的女子便爬了过去,仰着头唤着:“父亲,父亲!”她看不到,张望的方向并不对,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小心,又慌张害怕,哽咽着,“是我啊,我是扶辰,父亲父亲救我。”

  她一身伤,血都快流尽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觉得文国公府会是她的救赎,她最后的活路。

  她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她的救命稻草。

  萧奉尧猛地后退,盯着那只满手是血的女子:“你、你说你是谁?”

  她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拼劲力气仍然抬着手,没有眼睛,流不出眼泪,流出来的都是血。

  声音嘶哑,没了力气,她撕扯着嗓音说:“我是扶辰,父亲,我遭奸人陷害,才成了这般模样,父亲,父亲,我是扶辰啊。”另一只手扒在地上,指甲早被磨成了血肉,她一点一点往前蠕动,已声嘶力竭,“父亲救我,我好疼,女儿好疼。”

  她的腿,还有脸,都已经疼得麻木了,流不出血了,奄奄一息地没有力气,耳鸣翁响,她听到了他父亲的声音。

  “胡言乱语!”

  世间真的有听不出女儿声音的父亲吗?

  萧扶辰往前挪动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的手缓缓垂下,她看不到她父亲是怎么样的神色,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脸,喊了一声:“父亲”

  萧奉尧几乎毫不迟疑地骂回去:“你这疯妇别乱叫!本国公的五女儿助纣为虐,已经打入了天牢,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女儿?”

  真的认不出来吗?不是说血溶于水吗?

  她没了双足,用破布包着伤口,已经结痂了,她试图用残废的脚撑地,一点一点挪上前,结痂的伤口又有血流出来,在地上蹦出一道蜿蜿蜒蜒的血痕。

  爬近了,她抬手抓住了萧奉尧的衣摆。

  “父亲,真的是我,我及笄那年,父亲您送了一把瑶琴给女儿当成年礼,瑶琴的背面,还有您给女儿题的诗词。”她用最后的力气嘶喊,“父亲,我是扶辰。”

  然后,她被一双手大力地推开了,毫不迟疑地,用了很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推下了国公府的石阶,耳边,又嗤笑声,还有谩骂声。

  “你这疯妇,冒充我女儿罪不可恕,念你身体有疾,本国公便不追究了,还不快速速离开。”

  疯妇?

  是啊,她已沦为疯妇,从钟萃坊的巷道到文国公府邸,不过半个时辰脚程,她却爬了整整五日,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她一口一口咽下地上的残羹馊食,便是为了回国公府,心想着她的父亲应该是她最后的救赎。

  原来,是她异想天开了。

  血肉泥泞的脸上,拉扯出一丝嘲笑,她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什么都看不见,黑暗无光,混混沌沌。

  “父亲,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她侧过脸,看着文国公府大门的方向,最后伸出了手,“救我父亲,救我”

  萧奉尧拂袖便转了身,声音掷地有声:“管家,将这个疯妇拖走。”

  萧扶辰笑了,手垂下,合上了眼睑,有血水从眼角淌出来。

  国公府的管家摆摆手,轰赶:“散了吧,都散了吧。”

  众人看了一出好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番,才三两成群地散去了。

  有人说:“哪里来的疯女人?还敢乱攀国公府的亲戚,死了干净!”

  有人说:“这女人眼睛和腿都没了,又毁了容,也怪可怜的。”

  还有人说:“你们说不会真是国公府的五小姐吧?我看国公爷脸色难看得很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文国公府的五小姐我远远见过一次,当日她加入东宫太子府是何等的风光,才情容貌都是世间少有,怎会是这断脚的瞎子,我看啊,就是浮华迷了眼,贪图荣华富贵才是。”

  浮华迷了眼

  可不就是,萧扶辰躺在冰凉的地上,任意识涣散。

  “砰——”

  文国公府的大门应声关上了。

  萧奉尧腿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踉跄了,扶住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衣着贵气的女人连忙走来搀扶:“老爷,您怎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昔日的江姨娘,如今也是国公府里的夫人,华服珠钗,全无半点两年前刚从别院接回来时的落魄与颓然。

  萧奉尧摆摆手,道了一句无事,喘了许久的气,才又道:“带她去就医,再送些银两给那门外的女子,然后,”顿了一顿,萧奉尧吐了一口浊气,“将她扔远些,让她不要乱说。”

  江氏并不多言,只是回答说:“妾身知晓了。”

  萧奉尧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里,背影佝偻。

  “呵呵,”江氏冷笑了笑,拂了拂自己的肚子,转身,咕哝了一句,“虎毒还不食子,萧奉尧啊萧奉尧,你这种人,怎么配拥有子嗣。”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从侧门出了府。

  冬阳高挂,街头车水马龙,热闹极了,人来人往,却没有谁多瞧一眼那僻静角落里躺着的女子,她与脏污的污秽糟粕扔在那处,还有剩饭残食,惹来几条野狗在觅食,偶尔,有狗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扶辰。”

  “扶辰。”

  “扶辰。”

  “”

  躺在血泊与秽物里的女子动了动手指,悠悠醒来,她抬头,已经奄奄一息。

  “江姨娘。”

  萧扶辰没有力气动弹,干冽的嘴巴一张一合:“是你吗江姨娘?”

  江氏让下人守在路口,走过去,蹲下:“是我。”

  她突然有了力气似的,往江氏那边爬了爬,惊喜若狂地说:“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父亲认出我了。”

  亲生的女儿,养了十几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江氏不动声色般退了一步,将拖曳在地的裙摆往上拉了拉,她说:“是,你父亲第一眼便认出你了。”

  萧扶辰小心地问:“是父亲让你来接我吗?”她其实没有万全的把握,因为她对他父亲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

  “扶辰,”江氏喊了她一声,沉默了许久后,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她说,“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就医,这个包袱里有食物和银两,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吧,别再回文国公府,也不要再说自己是萧家的女儿了。”

  萧扶辰声音颤栗了一下:“是、是我父亲的意思?”

  江氏回:“嗯,是你父亲的意思。”

  “为何?”她抬起手,没有抓到人,只触手碰到了一个包袱,里面的银两碰撞地发出了声响,她咬着牙,手都在颤抖,“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要见死不救。”

  亲生骨肉?

  人活一生,多少人,最看中的就是脸上那张皮。而萧扶辰呢,沦为罪妇,又身有残疾,连皮都被人剥了,她的存在,哪还是骨肉,而是萧奉尧那张脸皮上的污点。

  江氏是江南女子,声音温温婉婉,轻轻细细,她说:“景姒执政后,文国公府名存实亡,你父亲在这凉都并无实权,文国公府早便只剩一张皮囊,披着女帝父亲的幌子,听听罢了,你这般模样回来,又是戴罪之身,众目睽睽之下,你父亲怎会认回你,在你父亲看来,文国公府与他那空有其表的名誉,都比你这个女儿重要。”

  如果她有眼睛的话,她应该会哭吧。

  还好,她没有眼睛,因为哭也没有用的。

  所以,她麻木不仁地躺着,冬日的冷风压着她,她一动不动。

  “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便是生为了萧奉尧的女儿。”萧扶辰笑了,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哭,也不闹。

  国公有女,扶风而上九万里,倾世清尘。萧奉尧给她取名,萧扶辰。

  是他教她,手段心机。是他说,她要母仪天下。也是他说,要将萧家推到至高无上的权利顶峰。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江氏起身:“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做萧家的女儿了,不要再活成这样了。”

  萧扶辰笑,痴痴地傻笑:“呵,呵,呵呵呵”她睁着没有眼珠的血窟窿,看着天空,“我看到了,我的结局。”

  江氏转身而去,僻静脏污的角落里,有女子笑声,还有犬吠声。

  今日之事,在市井传开了,沸沸扬扬了一整天,不少多事又闲来无事之人,还跑去文国公府外的巷子里看那传说中没有眼没有脚没有脸的疯妇,可惜,只见地上一滩血污,不见其人。

  萧景姒听完此事,波澜不惊的,并无情绪起伏。

  她与文国公府再无干系,与萧扶辰也算清了账,不相干的人而已,听听罢了,便当作是一出闹剧。

  倒是洪宝德晚上来探视的时候,说起这事,有点上火。

  “我活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父亲比萧奉尧还混球,那萧扶辰就是再不济再坏心眼,也是亲生血脉啊,竟狠得下心让她拖着残废的身子露宿街头,这不是变相地逼死她吗?”

  身有残疾,又眼瞎了,还毁容了,即便沿街乞讨,萧扶辰也不会有几天好活吧。洪宝德庆幸景姒与文国公那个混球断了父女关系,那种人,八竿子打着了,也是毁人祖上阴德。

  萧景姒对萧家父女的事,并不上心,道了句:“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

  洪宝德一愣:“什么意思?”

  萧景姒靠着床榻,一头白发披散,精神头不是太好,她道了一声:“江姨娘肚子里的种,是偷的。”

  洪宝德眼睛立刻亮了!

  萧景姒向来不待见萧奉尧那个混球,这是凉都上下都知道的,父女情分就不用说,完全没有,文国公府也没实权,空架子罢了,一直是江惜情那个女人在掌家,前些日子江惜情还特地来宋长白那里求医,想来是求子。

  还真让她给怀上了!

  洪宝德兴致勃勃,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个儿的肚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来请示我了。”

  宝德好奇:“你同意了?给萧奉尧戴绿帽子?”

  萧景姒笑道:“江姨娘还年轻。”

  江惜情那个女人,特别上道,又听萧景姒的话,是个不错的棋子,掌了文国公府的权之后,也没让萧奉尧再出来膈应人了,反正萧奉尧对萧景姒来说,没有父亲之恩,文国公府换了主子也省事。

  洪宝德对江惜情还是颇为欣赏的:“干得漂亮,萧奉尧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一辈子养别人的种。”

  萧景姒不予置评,

  洪宝德又道:“萧扶辰呢,你管不管?照我说,她这样活着,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当日我留她一命时,便不想再与她纠葛,我对她还有心结,做不出慈悲怜悯的事,等以后遇到,”萧景姒停顿了一下,“等以后遇到再说吧。”

  毋庸置疑,景姒她的心还是不够硬。只是,她也不是救世菩萨,没有菩萨心肠。

  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洪宝德往那一躺,叹气:“诶,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感慨了一下,颇有些惆怅,“萧扶辰啊,投错了胎,嫁错了人,都是她的命。”

  萧景姒沉默不语,只是稍稍蹙了蹙眉。

  “景姒。”

  洪宝德有话要说的样子。

  萧景姒看向她:“嗯?”

  “其实今日我是来辞行的。”没了方才的戏谑笑意,洪宝德没精打采似的,“三日后,我与魏峥去靖西。”

  这个决定,似乎,并不由心。

  萧景姒问:“想好了?”

  她摇头,眼里有浮乱不安的光影:“秦臻以为我腹中的孩子是魏峥的,希望我们尽快大婚,这是皆大欢喜的选择不是吗?”

  毫不知情的秦臻与不顾一切的魏峥,确实,如他们所望,这个结果不坏,只是除开宝德她自己,皆大欢喜。

  萧景姒不言,男女之事,她向来愚钝不开窍。风月情事,都是劫,红尘里要受的伤,渡不渡得过劫,旁观人哪里插得进去。

  楚彧醒来后,西陵与大凉的朝政便由他亲理,重要的奏章折子都会送来钦南王府,这个时辰,他刚同凤家几位王爷议完了政事,顺带拒绝了他们探视萧景姒的请求,便回了世子院。

  院外,楚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赶走洪宝德,觉得这个女人太喜欢缠他家阿娆,他家阿娆身子金贵着呢,哪里有精力应付她!

  楚彧走进了院子里,还是要去赶人。

  “尊上。”

  菁云喊住了他,楚彧回头,不悦地睃了一眼。

  菁云正色道:“尊上,找到了。”

  楚彧拧了拧眉毛,走到一旁,确定吵不到屋里的人,才问菁云:“在何处?”

  “京郊耄耋山。”

  “你随我去一趟。”

  “是。”

  楚彧转身,又往院子里去了。

  菁云懵:“尊上,不是要去捉蛇吗?”方向不对啊。

  楚彧十分理所当然:“你去外面等着,我要和我家阿娆说了再出门。”

  命令了这一句,楚彧就又折回了院子。

  菁云:“”

  他风中凌乱了好久,才自言自语自问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好巧不巧,正好被端药膳进世子院的紫湘听到,她嗤笑了一声,然后白了菁云一眼,阴阳怪调地说了句:“你懂什么。”

  她眼神里,是**裸的嫌弃,一点点都不掩饰?

  菁云只觉得被一千只蚂蚁咬了似的,特别郁结,特别不爽:“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对我哪里不满,可以指出来。”

  尤其是最近,这小丫头对他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从来没有一点点好脸色。

  紫湘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还是一脸嫌弃:“除了这张脸可以看。”

  菁云:“”

  他有这么一无是处?

  “你什么意思?”菁云咆哮,可前头哪里还有人影,那嚣张的小丫头就给了他一个能傲上天的背影。

  菁云深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对他开始特别尖酸刻薄了。他想起来了,有次去菁华府上,撞见了他父亲母亲那两只老兔子后就各种不对劲了,那天回来,那丫头还平白无故给了他一脚呢。

  菁云赶紧抽了闲跑去问他父亲沂水妖主。

  “父亲,你是不是同紫湘那小丫头说什么了?”

  沂水正和钦南王过招呢,擦了擦脑门的汗:“怎么了?”

  菁云说出了自己的困顿:“她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嫌弃了。”不知道为何,这让他十分郁闷。

  那丫头给他下了什么降头术,简直折磨人。

  沂水妖主沉思了一番,一副老来正经的样子:“那应该没有可能了。”

  “什么可能?”菁云没听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与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有婚约在身,我见过青柠,是个知书达理的妖女,我就问紫湘愿不愿意做小。”

  菁云傻了:“”

  沂水妖主又接了下一句:“不过我还说了,要是不愿意做小,可以让她做大。”

  沂水妖主都四百多岁了,兔子老了,就喜欢操心小辈的婚事,尤其是菁华的婚事出了岔子后,家里的母兔子上了年纪就天天念叨,所以,他就多上心了一点。他还是觉得,青柠妖女性子太温吞了,典型的母兔子性格,铁定治不住菁云这只浪荡红兔子,紫湘那丫头就不错,处事有妖后大人的风范,够强硬,可以管管他那不争气的不孝子。

  “”

  菁云傻愣了很久之后,怒喊一声:“父亲!”然后甩了个很难看的脸色就走人,走了几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又回来问,“她怎么回答你的?”

  沂水妖主想了想:“她说,”想到这里,他就郁闷窘迫了,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脑子有问题,还说你像我,脑子也有问题。”

  这,确实是紫湘能说出来的话。

  “”菁云无语凝噎,竟觉得紫湘那丫头说的有道理,火冒三丈了,又不能对那丫头撒,菁云就吼他父亲,指名道姓,“沂水!老子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沂水驮着把大刀就向前冲:“你个小红兔崽子!”

  钦南王老人家全程张着嘴:“”懵逼脸,还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就是不省心,还是自家儿子最好。

  楚彧回房时,洪宝德刚好回府,还算她识趣,知道自己走。

  “她终于走了。”楚彧坐到萧景姒床边,抱着她的腰,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上,轻轻揉着,他埋怨,“我不喜欢别人缠着你。”女人都不喜欢,还好,他家景姒孑然一身,缠她的人不多。

  萧景姒失笑,为洪宝德开脱:“宝德是来辞行的,她要去靖西了。”

  楚彧替她拉了拉被子,不满地念了一句:“她太瞻前顾后,不会有好下场。”

  宝德确实顾及太多,尤其是扯上秦臻,她太如履薄冰。

  萧景姒好笑地瞧着楚彧:“要是你怎么办?”

  楚彧抿唇:“我又不会怀孕。”

  她啼笑皆非:“我是说,若是我也不喜欢你,你爱而不得会怎么办?”

  爱而不得,心不由己,这大概是红尘世俗里的痴儿怨女们最一筹莫展的事情了。

  楚彧也没多想,回答得很果断:“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只有两种结果。”拂了拂萧景姒的脸,“要么把你硬抢过来,要么我贴上去。”

  他这样骄傲矜贵的性子,要如何贴上去?

  萧景姒笑道:“倒贴?”

  她只是开玩笑,楚彧却破天荒地点头了:“别人可以不管,若是我拗不过你,就不能硬抢,那只好我放下所有底线,迁就你所有的要求,甚至,死缠烂打。”

  她脱口问出:“若是我同上一世一般,嫁给了他人呢?”

  “若是你要我,”楚彧停顿了一下,“若是你要我,我可以迁就。”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即便是情深如魏峥与宝德也做不到如此不管不顾,楚彧这样骄傲的人,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何能为了她这样折了一身傲骨。

  楚彧亲了亲她的脸:“谁叫我没了你,便不能活。”上一世,她同凤傅礼大婚之夜,若是她要了他,他应该会留下来,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条件,都留在在身边。

  萧景姒捧住他的脸,凑过去咬了一口:“怎么这么傻,你要硬抢才对。”

  楚彧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不过,不会有这样的假设,阿娆你一定会一直欢喜我的对不对?”

  她点头。

  直到她死,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这样深刻地爱着,世间便只有一个楚彧,让她耗尽了全力,哪有命去再来一次。

  楚彧又亲了亲她的脸,心情很好,有点不想出门,闷声闷气地:“阿娆,我要出趟门。”

  这么晚了,很快便二更天。

  萧景姒问:“有什么事?”

  “那只蛇妖有消息了。”

  她眉宇稍稍一蹙,叮嘱楚彧:“你要小心,别受伤了。”

  “我有内丹,怎会受伤。”楚彧摸了摸她的脸,就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想留下她,“我不放心你。”

  还没走,他就有些担惊受怕了,总不放心她。

  萧景姒伸手揉了揉他皱着的眉头:“你最近太紧张了。”她宽慰地安抚他的不安,“楚彧,就算我没有你的内丹,能打得过我的人也不多。”

  虽然她身体不好了,可身手不差啊。

  虽如此,楚彧还是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地将她带在身边,他很郑重其事:“能打得过你的人,我真想都灭了,免得他们会害你。”

  萧景姒:“”楚彧好像是认真的!

  “手给我。”他说。

  萧景姒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楚彧掌间。

  他轻声细语地哄:“有点疼,忍忍。”

  萧景姒不明所以,乖乖点头,见楚彧幻出了一把短刀,很轻划破了她手掌,拧着两条漂亮的眉毛,又将自己的掌心割破,然后握住她的手,伤口紧贴,血渗到一处,有淡淡的蓝色光晕散出。

  手掌不疼,有些发热,萧景姒问他:“这是什么?”

  “我用妖法种的蛊,你若是受伤,我便能立马知道。”

  她乖乖不动,任楚彧施为,待光晕散去,他摊开手掌,掌心的伤口立马便愈合了,她掌心,还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

  楚彧俯首,抓着她的手,细细舔她掌心的血,许久,直至伤口消失。

  他抱着她躺下,拂了拂她的一头白发:“在家里等我。”

  “嗯。”

  他起身,走出了屋,刚推开门,便由这回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厮磨亲吻了许久,他声音有些哑:“阿娆,你白发的模样,也是最好看的。”

  她笑了。

  京郊耄耋山,位于凉都城外一里,是一座荒山,两面环护城河。

  夜里没有星月,昏昏暗暗的山头,笼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冬日阴寒,山洞里潮湿森冷,石壁上流下来的水汽,都结成了冰凌,青苔满布的地上,有凹凸不平的沟壑,冰凌融化的水淌过,染成了红色,地上,躺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半身人形,蛇尾已断。

  忽然,有火光照进来。

  躺在地上的女子闻声抬起了头,没有瞳孔,脸上的血肉青筋可见,狰狞恐怖,她看不见,嗅了嗅,然后扯了扯嘴角,似笑。

  “你终于来了。”

  隔着五米的距离,楚彧站在山洞口,扑面而来的腥臭让他嫌恶地皱了眉头。

  成壁睁着眼窟窿,一动不动地凝着一处,身上多处在流血,气虚声弱:“我撑着一口气,想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她扯扯嘴角,有乌黑色的血涌出来,“现在才想起来我眼瞎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悲怆,难道是人之将死,便开始缅怀一生了?

  她苟延残喘,拖这最后一口气,在这洞中等了许久,看不见星辰日头,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为何呢?要见这个人?

  楚彧不耐烦:“我没兴趣听你的遗言。”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不亲眼见到我的尸体,你应该不会安心。”成壁笑了一声,“也好,是死在了你手里。”

  她一生几百年岁月,很漫长,久了不记得了,记忆只有这十几年,最深刻的竟然是眼前之人,这个从未瞧过她一眼的男子,兜兜转转争争抢抢了这么多年,已经不记得她原来的模样了。

  似乎没有这么一败涂地,大概是从遇见了楚彧开始,只剩面目可憎。

  楚彧不言一句,抬手,浓郁的蓝色光晕便充斥了整个山洞。

  “嗯!”

  一声闷哼,成壁倒在了地上,只觉得有灼灼烈火焚烧,她没有力气挣扎,五指张开,她的血肉,被滚烫地烧灼,化为血水,从腰腹,一点一点蔓延而上。

  “楚、楚彧,我不后悔,当年大阳宫里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要么你栽在我手里,要么要么我栽在你手里。”

  没有烈焰,蓝色光晕下,浑身是血的身影,渐进融化成了一滩血水,狰狞扭曲的脸,一点一点塌陷成枯骨,唇齿一张一合。

  “镜、镜湖摄取了我的我的内丹,小、小心”

  声音渐进消弱,直至毫无声响,下巴,嘴唇都化作了乌黑血水,附在森森白骨上,眼眶里两个血窟窿,似乎在看着什么,血肉许久没有消融。

  她看到了,生前最后的一幕,是当年的大阳宫。

  少年染了一身血色,站在北赢的大阳宫最中央,

  他问:“死,还是尊我为王?”

  她匍匐在他脚下:“成壁愿侍奉吾王。”

  没有谁知道,那时,她的忐忑不安地等待少年的回答,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将她打回了原形,只道了一句:“女妖一律逐出大阳宫。”

  她被钉入了诛妖锁,驱逐出了大阳宫,自此,变得面目可憎,不择手段,没有记得吧,她曾经也天真无邪

  浓郁的蓝色光晕散去,地上只剩了一副蛇骨,与一滩灼干了血迹,乌黑一团。

  ------题外话------

  突然觉得可恨之人,也都很可怜,没有谁生来便坏,谁都曾天真无邪,都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成为了面目可憎之人。

  月票给我,不然我就变成面目可憎之人,天天瘦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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