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已经呆住的香巧补充道:“而且若是势力过大,反噬其主,再是神兵利器,主人也会折了它。”

  “陛下……可不是什么狠不下心的良善之辈。”

  他接触皇上的第一天,就在观察他。

  他似乎很少发怒,并非世家书生口中的暴君。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不需要在意。

  但是有些底线,是绝不能触碰的。

  君王的疑心,他担待不起。

  “所以巧儿,不必为了我强忍那些人。”

  香巧被吓住了,“那我,那我之前岂不是给你找了麻烦?”

  童怀恩擦掉她的眼泪,“未曾,你又没有去替为夫笼络人心。”

  “你说,都是哪些长舌妇,咱们现在就上门去。”

  左谏议大夫的儿媳就是不喜欢香巧的一个。

  她是小官之女,都是高攀了才搭上的秦家做二少夫人。

  结果一个贱籍女子,竟然侥幸选到了一个潜力股提前扒上,做了官家夫人和她平起平坐。

  甚至是比她地位更高的,因为她阿公虽然是正四品左谏议大夫,香巧的丈夫是正五品中书舍人。

  但香巧是五品官员的夫人,她是四品官员的儿媳。

  这关系就远太多了。

  秦二少夫人心中不平。

  她从小学习女德女训,德容言功样样突出才被秦家看上。

  结果到不如一个贱籍女子学的一身狐媚子伎俩。

  还与丈夫琴瑟和谐。

  所以她看到香巧的时候,那身酸意就忍不住的往外冒。

  说话夹枪带棒,处处含沙射影的贬低她的出身。

  终于把人气得脸色铁青的走了才畅快。

  但是等人走后,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这颗心吊着,但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人上门算账,她就完全放下了心。

  她就说嘛,不过是几句口角,甚至她都不是直接骂的。

  难道因为童夫人听了她几句无心之言心里不痛快,就要把她怎么着吗?

  她从小游走在官眷的交际之中,只要不是大仇,大家那些小摩擦小矛盾一过去,再次见面时还不是一样和和气气的。

  仿佛之前的那些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也受过不少这般的闲气,凭什么她一个勾栏出身的就受不得。

  而且等下次再见时,她也不会给好脸色相待的。

  这种人,可不配她的好脸。

  前段日子出言讥讽她的官眷多得很,法不责众。

  他们还真能与一大群人为敌,挨家挨户的上门讨说法不成?

  正想着,正院那边的下人来唤她:“二少夫人,主君请您去正院。”

  秦二少夫人看天色,这都傍晚了,阿公叫她去正院?

  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发,在下人的催促下赶了过去。

  一行过照壁,没了遮挡的物什,她看到了屋内的场景。

  阿公坐在上首,丈夫坐在右边。

  左侧客位坐着的两人,一个正是她瞧不上的童夫人。

  那旁边的男子,想必就是中书舍人童怀恩了。

  果然是探花郎,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对比上她自己的丈夫的外貌,那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她心里更不平了,凭什么她的命就这么好。

  他们上门是来做什么?

  难不成真是找她算账的?

  不可能吧,她阿公虽然不是童舍人的上峰,但官位也是高于他的。

  为了妇人之间的一些小事,直接上门打同僚的脸,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秦二少夫人不信真有男人对自己妻子疼爱至此,男人都是自私自利见异思迁的。

  只是还是提上了一颗心。

  她进来之后见礼:“阿公安好。”

  “童舍人、童夫人安。”

  香巧第一次上门掐架,有些紧张。

  童怀恩冷淡点头,算是回礼。

  她打完招呼后,朝着丈夫旁边的座位走去。

  秦大夫阻止了她。

  “老二家的,先别坐,问你点儿事。”

  一听到不让坐,秦二少夫人暗道不好。

  估计就是问责了。

  但家事的话,是不会在外人面前给她下脸面的。

  除非……

  除非是要给客人一个交代。

  她一瞬间脑海思索了很多,想到过唯一得罪他们的就是那件事。

  就因为一些拐弯抹角的诟谇?

  她只觉得荒唐。

  秦二郎这时也说话了:“阿耶,只是妇人家的几句争论罢了,您要训斥她也好说,还让人站着是不是太严厉了。”

  秦二少夫人长得不错,秦二郎还是挺喜欢这个妻子的,见此情景,不免为她求情。

  他又把方向对准香巧。

  “童夫人,内子已经知错,下次必不再犯。”

  “您看就此揭过行吗?”

  刚才他们已经听说了经过,别说只是指桑骂槐,是她自己对上了槐的位置。

  就算是真直接辱骂了,他也没觉得自己夫人有错。

  夫人又说什么了?还不是她出身本来就低贱,在他秦家那是做通房都没有资格。

  不过是遇到了一个被她迷昏头的傻子娶她回家,怕是祖宗九泉之下都能再气死一次。

  香巧攥紧了手心,用尽自身最大的勇气,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了,她不能临阵退缩。

  童郎都把她带过来了,难道是想让她看一眼就放过她们的吗?

  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秦二郎语塞,还想再说什么。

  秦大夫阻止了他:“你先闭嘴。”

  “老二家的,你犯下口业,招惹了童夫人,这个你认吗?”

  当然不能认。

  “阿公,儿当时只是训了几句丫鬟,哪里就惹到童夫人了呢?”

  “或许是童夫人心思细腻,容易多想,加之有相似的经历,就伤怀上了呢?”

  她只是在丫鬟湛茶的时候碰了她一把,然后对着被打湿衣服的丫鬟训谇而已。

  说一些:“胸前湿着是要给谁看,以为谁都有运道勾得郎君魂不守舍,一跃从勾栏胚子变成官家娘子吗?”这类的话。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是针对的童夫人。

  童怀恩却问:“既然阁下知道童某的内子有相似经历,还口不择言,这就不算无心了吧?”

  秦二少夫人愣了一下。

  不是,有这种经历不是应该自卑的藏着掖着不说一个字,好让别人慢慢淡忘吗?

  你们怎么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

  秦大夫下了判决:“有错当罚,你今夜就去家祠,在祖宗面前静思己过吧。”

  “阿耶?”

  秦二郎不明白。

  只是一些口角之争,何至于就受此重罚。

  在祖宗面前当然是不能站着的,得跪着。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在祠堂跪一晚上。

  现在天才刚暗下来,跪到拂晓时分得整整六个时辰,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受得了?

  “阿耶您好歹是正四品左谏议大夫,被一个五品的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还帮着他来训责自家人。”

  “你这个上级做得有丝毫脸面可言吗?”

  “逆子住口!”

  “既然你也没认识到错误,那你也去跪祠堂吧!”

  秦大夫要被这个蠢儿子气死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是没错,但他和童怀恩能一样吗?

  童怀恩是得天子重用的人,五品只是他的起点。

  而他已经老迈,升到四品是靠资历一点一点熬上来的。

  他大一级的品级在童怀恩面前毫无说服力。

  眼看着他将来会平步青云,现在不趁着机会赶紧巴结就算了,还结仇?

  左谏议大夫甚至庆幸他是现在就发难。

  他给老二媳妇一点惩罚就过去了。

  要是童怀恩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格,暗暗记仇到以后。

  他那时也两腿一蹬下黄泉了,这两个招人恨的傻子不知会被整成什么样子。

  “童舍人,犬子不懂事,我给你的这个交代,你觉得如何。”

  千万别记恨上他们家。

  童怀恩满意点头,拉上自家夫人又往下一家去。

  这年头蠢货只多不少。

  童怀恩带着自己娘子一家一家的讨说法的事成为京城里一大奇闻。

  有鄙夷他气度小的,有羡慕香巧嫁了个好夫君的,还有嘲笑那些因为挤兑香巧被罚的。

  御史对于童怀恩的行为,呈了弹劾的奏折上到皇帝的御案上。

  贝恒打开看了下,大意就是弹劾童怀恩小题大做,持心不正。

  皇帝批了个“已阅”就下发回去了。

  并没有任何措施。

  还能怎样?

  这点小事,给你回个已阅就不错了。

  御史该感动得哭死才是,他甚至都没有已阅不回,他都还批了表示他知道了。

  经此事后,香巧面前再也没有敢嚼舌根的人了。

  他们都知道童怀恩是个护妻如命的,谁都不怕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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