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春桃一只手扶着宁惜画,一只手抓着门框。

  当听到“元楚”二字时,抓着门框的那只手抠得死死的,将门框上的木漆都抠掉了。

  宁惜画脸色煞白,身子晃了一下,春桃回过头来赶紧扶她,同时小声道:“小姐,咱们回去吧!不管他是谁,都跟咱们没关系。”

  宁惜画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盯盯地看着院子里那一幕,看着那小男孩儿将风筝高高举起,一脸期盼。

  但那个男人却说:“昨日刚放过风筝,今日不能再放了。而且风筝线断了,有一只翅膀也折了。爹爹还没有修好,等明日修好了咱们再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小男孩儿嘟着嘴巴,有些失望,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好。”

  男人随手折了桃树枝,上面带了一串的花。他将树枝递到孩子手里,跟他说:“我们一起来酿桃花酒好不好?这几日桃花开得艳,正是摘下来酿酒的好时候。

  昨日泡了江米,爹爹教你如何酿酒,等你学会了就酿给你娘亲喝。”

  小孩儿开心地拍手,“好呀好呀!元楚一定好好学,将来酿给娘亲喝。”

  小孩儿围着男人转,宁惜画盯着男人转向她这边的脸,那么的熟悉。

  这怎么可能认错人。

  这分明就是慕家的三老爷,慕江峰。

  是她那个死去近九年的丈夫。

  是她儿子的爹爹。

  可是现在还有另一个孩子跟他叫爹爹,那孩子也叫元楚,顶了她儿子的名字。

  宁惜画有些恍惚,她仔细盯着那个小男孩儿,试图欺骗自己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元楚。

  她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忘记了原本有的生活。

  实际上她的男人没死,他们也如愿以偿地从侯府搬了出来,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有一处清静又雅致的院落。

  她的儿子很健康,不呆不傻,会叫爹爹娘亲,还会跟爹爹学酿酒。

  可是人如何才能骗得过自己呢?

  宁惜画已经很努力了,却依然没办法相信那些臆想出来的事情。

  院儿里的男人已经回屋了,不一会儿搬了几个坛子出来,还有一只大盆,装满了江米。

  小孩儿搬了两个板凳,他们一人一个坐下,男人给小孩儿讲着如何酿桃花酒,讲得很仔细,就连江米要提前泡多久,都细细说过。

  宁惜画的思绪也随着男人的话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掀了她的盖头,喝了合卺酒,将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后。

  就拉着她的手到了小灶间,将提前发酵的江米取了出来,还有提前摘好的桃花。

  她很意外,他就说:“知道你喜欢喝桃花酿,这是我事先准备好的,就等着我们的新婚之夜一起将桃花放入进去,再埋到院子里那棵最粗壮的桃树下。

  这是我们的定情酒,咱们约定好,埋它个三年五载的,再挑个好日子取出来。”

  她很高兴,开开心心地跟着慕江峰一起将酒舀进坛子里,再将桃花瓣放入进去。

  然后封坛,他握着她的手,她握着笔,一起写下日期,埋到了桃树下面。

  她一直觉得新婚之夜一起埋下一坛桃花酿,是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也一直以为等到能取出那坛桃花酿时,也一定是二人最最幸福的时候。

  却没想到,几年之后,她怀了身孕,他却没能等到孩子出生,就一病不起,最终咽气。

  后面这些年,老夫人找她说过话。

  那可真是一个开明的老太太,她跟她说:“如果你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太苦,想改嫁,我是愿意成全你的。咱们都是女人,我明白年纪轻轻就守寡的苦。

  你放心,只要我点了头,就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只是你再找的男人,一定要人品端正,知道疼你,不能嫁过去受气,不能委屈了自己。

  到时候,除了你当年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可以全部带走之外,我还会另外再给你准备一份。

  算是咱们婆媳一场,我送你的礼物。

  至于元楚,你若是舍不得,你新的夫家也不介意,那你就带走。

  如果想彻彻底底开始新的生活,不跟过去有任何牵扯,那你就把元楚留下,我给你带。”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我不改嫁,我也不会离开元楚。我这辈子已经嫁过人了,不会再嫁了。”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慕江峰并没有死,只是出了远门,一定会回来的。

  可眼下,当这个人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时,她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

  “小姐。”春桃快心疼死她家小姐了,这叫什么事儿啊?难道当初那场丧事是假的吗?

  都已经装棺落葬了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吗?

  “小姐,咱们回吧!”

  宁惜画往后退了两步,春桃还以为她听了劝,准备回去了。

  谁知道宁惜画头一偏,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春桃大惊,宁惜画却死死抓住她的手,拼命摇头。

  “不要大声说话,莫惊扰了院子里的人。”宁惜画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在春桃身上。

  她一向自诩坚强,这么些年日子难熬,儿子又出了事,她都挺过来了。

  她以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倒她,却没想到竟遇着了这一出。

  “我们回去。”她扯了春桃一把,“我们回去。”

  下山时,春桃要背她,宁惜画没让。

  她说:“我还不至于脆弱到需要人背的份儿上,何况你一个丫头,比我还小几岁,你能有多大力气背起我呢?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咱们就当这下山的路也是生活的路,再难也得往前走,绝不能卡在半途不上不下的。”

  春桃有心想劝几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这事儿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劲,可如果不说点什么,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还在努力思考自己要怎么起这个话头,结果就听到宁惜画先开了口,问了句:“你猜,这件事情侯府的人知不知道?是他们集体做的一个局,只瞒了我一个。还是说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是一个意外叫我们给瞧见了?”

  春桃想了想,分析说:“奴婢感觉侯府的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老夫人正直,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夫人和侯爷似乎没有隐瞒这件事情的必要。”

  “那就是他一个人的计划了。”宁惜画已经恢复了思考能力,人也冷静了下来。

  “我们成婚那晚,他为我做桃花酿。我私以为他是真的爱我,才如此在意我的喜好。

  却不知,原来他在意的并不是我的喜好,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就连我们那满院的桃树,他也并不是为我而种,是为了那孩子的娘。

  只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骗了我那么多年,连元楚这个名字都要夺了去,为什么呢?

  如果当初他要纳妾,我是会同意的。毕竟我也从未想过,侯府的男人能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女人过日子。

  可是他偏偏给我编织了那么美好的一个梦,然后让我守着这个梦去过下半生。

  何其残忍。”

  宁惜画坚持着下了山,上了马车,然后在马车启动之后,以手掩面,无声哭泣。

  春桃也在默默流泪,又心疼她家小姐,又气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如果她不说,她家小姐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骗局。

  就当三老爷死了,至少这辈子还能守着曾经的甜蜜过完下半辈子。

  现在完了,什么都没了。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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