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工匠颤抖的双手中,版面很快排列好。

  一天后……

  苏闲再度来到格物院,是看着那一张张已经印好的,第一份《格物日报》。

  格物院第一批准备的就是木字活板,要是铜字活板浇筑太慢,所以在确认了《盐引论》之后,他们也是连夜忙活,随着一张四开的页面,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分为四块部分的快报,整整齐齐的落在一边。

  四大版面,每个版面,皆有主题。

  足够民间议论好一阵了。

  如此想着,他眼神之中,已经有些许锐利之芒!

  他看向下方忙碌的工匠。

  “还等什么?现在开始……发!”

  “我这就去联系各个坊市的东家。”

  吕善说了一句,就准备行动。

  “慢着。”苏闲就将其阻止,“这样太慢,陛下可是只给了三天时间,这都已经三天了,你们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边想着,苏闲快步走出格物院。

  来到门外后,果然,之前见过的小乞丐,散落在四周。

  看到苏闲走出来,之前和苏闲熟悉的女童赶紧跑过来,其它孩子也是脚步飞快。

  苏闲往他们身后看去,好几个大人乞丐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阿兄!”

  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充满期待。

  “今天可没肉包子和饭菜了。”苏闲这几天,让格物院准备饭菜的时候也给他们准备一些,权当是当初,建立格物院时,将他们赶出这“庇护之所”的善举吧。

  闻言,几个孩子的眼中同时露出失落,而女童期待的眸子也是立刻黯淡下去。

  “不过,请你们帮个忙,将一些东西分发到其它百姓手上,发完之后就可以来拿工钱,一天是……”苏闲想了想,根据当下的薪资环境道:“十个铜板,怎么样?”

  女童眨着眼,朝着后面看了过去。

  苏闲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这些孩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来外面行乞,但背后肯定是有人看管着的。

  当下世道环境就这样,苏闲还没有立志到天下无乞,各人皆有各人的一套行事准则,乞丐也有丐帮。

  “去问问吧。”

  苏闲摆了摆手,很快,一个年纪大约在九岁左右的男孩,连忙跑了过去……

  ……

  “我们是乞丐,乞讨!知不知道乞讨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做工的,给他办什么事?领薪资吗?”

  “办了事了,还叫乞丐吗?”

  两个中年说着,还是中间的一个长者突然道:

  “去做吧,这几天老大要咱们安分一会儿,得抛出去几个顶罪的,暂时和他搞好关系准没错。”

  两个中年顿时不说话。

  而那个男孩则是点了点头,很快又跑了过来,跟几位小伙伴一说,纷纷笑了起来。

  “成,我们帮你!”

  苏闲点了点头,给他们分发了一些“格物日报”,同时教了他们怎么喊后,眼看着他们要离开,苏闲忽然问道:

  “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童转过身,“我叫芝……”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就连忙道:“她叫小糖,旁边这个小的叫小葫,他叫小芦……”

  嗯?

  苏闲疑惑之际。

  却见旁边没有门牙的小孩咧着嘴,指着另一边的孩子道:“她叫小小,他叫小肉,我叫小包……”

  “我们都是这么起名的,新收回来,看见什么东西就起什么东西……”

  眼看着他们离开,苏闲呢喃道:“糖葫芦?小肉包?”

  同时,苏闲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另外的四个字。

  新收回来?

  眼看着那群孩子拿着格物快报跑远,苏闲跨过门槛,重新回到格物院。

  ……

  “快报!快报!格物快报!新开第一报,不要钱,免费送!”

  “格物快报,上到庙堂,下到江湖,天文地理,无所不包!”

  “格物快报,陛下亲批,有才能者,每月皆有入院机会!”

  “格物快报,新品问世,盐引一论,邀君共赏!”

  “……”

  与此同时。

  糖葫芦、小肉包……他们的速度很快,冲入闹街就喊了起来。

  而过往的人群,只是听到“格物”两个字,再加上不远处就是格物院,瞬间便反应过来,连忙迈步上前。

  “谁都能进格物?”

  “当然!”

  “给我拿一份看看,不要钱吗?”

  “第一份不要!”

  随着一道道身影前来,这些孩子散在其它街道,不一会儿时间,手中的格物快报,便被抢了一通。

  “这么快就完了?”

  “我们再去问问……”

  要么说孩子办事就是实诚,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苏闲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先是留他们吃了一顿饭,随后又发给他们一些快报,让他们去往其它方向去送……

  然而,苏闲根本想不到的是,此快报一出,引起的反应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

  秦淮河畔,望月楼。

  此地距离格物院不远,所以第一时间,就有人得到格物快报。

  “这么快格物院就有动作了?新出了一个调味品,好像叫味精!嘶!天下极鲜?还真有自信。谁拿了这,不是都能开酒楼了?”

  有人会识字,已经很快被很多人包围了起来,让他站在桌子上给大家念。

  “你别自己念叨了,快给咱们说说,上面那招工写的什么?上次去国子学我都没去,听说出了个题目,我本来都解答出来了,谁知道时间过去了……”

  “你快别吹牛了,说人家那铜球换了新的,你那哪是解答出来,自己给自己贴金。”

  “都别说话,我来说……”桌子上的读书人,眼看着有人跟自己抢话,顿时喊了起来。

  “这格物院,以后每月新出一报,上面都是工艺技术的进展……还有这个味精,另外还有招生公示,对了,刚才说解答铜球的那位,现在答案依旧有效,你快去啊。”

  此话一出,那人顿时臊的耳根子都红了,其他人也纷纷大笑起来。

  “不是说四版吗?第四版是什么?好像是什么时政策论。”

  “都别喊,我来看看……”

  年轻人哈哈一笑,连忙低头翻阅起来,然而这一看,其本来还大笑的面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不说话了?”

  “第四版面是……是……”

  青年抬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惊颤,眼神畏惧,但还是在四周人的催促下喊出:

  “盐引论!”

  ……

  同一时间,国子学!

  “盐引论!”

  随着一声大吼响起,此地但凡学子,四五人围成一团,皆是看着最后版面上的文字。

  “盐引制度,恐并未养出为国为民之公心……巨利之下,私心作祟,有人肥己营私,此类人该千刀万剐!”

  “盐商抬高盐价,民间百姓无盐可用。官商勾结,私盐泛滥?晋商坐大……盐引贩卖?”

  “我大明盐政,非是利国之策,实乃亡国之祸!”

  相比较民间百姓。

  国子学的一众学子,到底是各地上来的精英。

  此刻,他们还没有进入官场,正是一个个热血沸腾之时,有人念到这里,不禁捶胸顿足,高呼道:“这……这是何人所做?格物院怎么就如此大胆?哈哈……爽!”

  “还有还有……还有谈及私盐!”

  “若真是为国,私盐也是巨利,为何我大明就不能吃下私盐之利?”

  “私盐之利?此人是谁?谁都知道私盐藏于民间,论及利益,恐怕比官盐更甚。官府明面打击,但也只能在城里打,还能深入乡野民间?”

  “好!敢谈及私盐就是好!我就说实话了,我还见过有官商把官盐变私盐!”

  众学子里,来自天南海北,有仕林之子,也有贫民寒士。

  此刻说话的,便是寒士。

  “这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公然而然,谈及盐政的?格物院?本以为其是玩物丧志,奇技淫巧之地,却不想这第一次露面,就给我们来一个如此大礼?”

  “哈哈哈!说的我也想去了!”

  “良玉兄,不如我同去?”

  有人心潮澎湃。

  也有人谈及这盐引论的最后。

  “诸位,还有疑问:若放弃盐引,可有他法,吸引百姓去开垦边疆土地?或者运送粮草,前往边境?”

  “这……这是在问我们吗?”

  “官府利用商户运送,自然要给甜头,没有盐引,给其它甜头便可……”

  “还有最为震动的最后一问:诸位听好了。”

  “最后一问,更是在问天下,问我大明!”

  “将一国命脉,放于区区盐引之上……一纸盐引,当真能托起我大明军国利器?”

  唰!

  转瞬间,国子学彻底寂静下来。

  似乎有雷鸣闪电劈下,将一众学子,霹的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

  众人眼神茫然,还是其中一个高大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

  “这个问题……这片《盐引论》的背后目的……”

  “难道是要废除盐引制度?”

  其话音刚落。

  与其说刚才那霹雳,让众人茫然,而这一次,就彻底死寂下来。

  身在国子学,他们非常清楚,盐引制度现在是大明的命脉,都不为过。

  而执掌各路盐引的转运司、盐运使,往下,涉及各省各府州县。往上,涉及如今权势正浓的中书省胡相!

  这毫不掩饰的《盐引论》一出,几乎是照着胡相的脸在那啪啪扇着……

  “可民间有太多百姓,买不起官盐是事实,此论若从百姓这里出发,自然无可厚非。”

  “盐引巡查制度,也要即可建立!”

  “不过私盐之利?谁能将其获取?”

  “还有其这最后的一问,一纸盐引,能托起我大明吗?”

  越说越是寂静,最后,众位学子也不禁陷入沉思。

  他们不是被吓的不敢说话,而是真正的,设身处地开始思考起来……

  ……

  “惊心动魄!动魄惊心啊!”

  宋府!

  宋濂、方孝孺、刘涟,还有一众故友学生齐聚。这段时间,他们本想在京城多陪陪宋濂,然后等到京城的“流言过去”,就送老师出行!

  同时,宋濂也在广邀大儒,随他同去大明的偏远苦寒之地,宣传儒学,讲述经义。

  而这种行径,自然也引起不少大儒的念头,准备与其同去。

  同时,大家心中也不免兔死狐悲,宋濂从至正二十年,就跟着陛下,如今年老却被驱离京城……

  更重要的是,流言之事处理不了,他们甚至免不了杀身之祸。

  刘涟已经后悔,好几次借着醉意赔罪。

  然而现在……

  几人早已经清醒,看着眼前这格物快报。

  “老夫错了!老夫错了!”宋濂看着眼前这篇《盐引论》,整个人眼帘颤抖,语气无比激动。

  “这怕又是那麒麟子所为,令人惊心啊!本以为是舍本求末,沉浸取巧之道,但如今格物此论一出,……”

  “何为利器?此为利器!”

  “与其相比,你我与胡相在朝堂争斗之手段,何其低劣?其于民间开辟战端,此论一出,直插胡相命脉!”

  宋濂忍不住的站起,胡须颤动:

  “盐引?天下百姓苦求精盐而不得,只能投身私盐。”

  “最后一问,看似问天下,实则是在动摇胡相!”

  方孝孺也是呆若木鸡,“为何此子当初不跟着我们,在科举动摇胡相?今日却……”

  话刚出口,他想起当初,胡惟庸在文华殿直逼苏贵渊。

  “怕是此事了。”

  他呢喃着,连忙又道:“不过老师,盐铁官营,从汉武帝确立后,一直流传现在,比之科举还不可动摇!”

  “苏闲此论,虽然提出疑问,但对于胡相这尊山岳,又能如何呢?”

  此问刚落,其它几人也面面相觑,深感其中艰难。

  但宋濂却跨前一步!

  “不!万万不可做此想!”

  “诸位要看的不是朝堂,而是这黎民天下……人心浮动,此论问世,以盐开道,吾等是看到了,其只是针对胡相?”

  “但天下人看到的,又何尝不是事关身家性命,每日所需,日日夜夜苦求而不得的必须品?”

  “这是种子!”

  “种在人心,长于大树。”

  宋濂声音悲颤道:“人心易变,一人之变,是狡诈,十人百人之变,为营私……可天下千千万万人之变,便是洪流大势!”

  “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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