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

  “苏闲,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看着内官监的公公们,送过来一堆东西,而苏闲则开始一件件摆弄,朱雄英他们看的越发好奇。

  苏闲并没有回答,“暂时也说不明白,大家看着就好了。”

  一边说着,苏闲先是让高符他们,将火盆放到高架上,暂时不需要点燃。

  之后。

  便将带来的沙土,由高到低,堆砌成一块块田字型,如果达不到效果,便在上面垫一些木板什么的,之后添水让其逐渐凝实,能不让水溢散就好。

  过了一会儿,忙的差不多后。

  苏闲又看向旁边的粗盐桶,这些都是他特意让高符他们,拿来的下等盐。

  “将这些倒进这些【田】字格之内,然后再倒水将其全部淹没。”

  啊?

  之前的动作他们虽然不理解,但还准备照做。可苏闲接下来这办法,却让他们实在做不下去了。

  “虽然这些只是下等盐,但也是咱们吃的,您这么做这不是糟践吗?”

  高符这是第一次反对。

  实在是没办法,在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要求下,宫中上上下下,容不得人糟践粮食的事情发生。

  盐也是一样,往日那些器物也就算了,今日要是让圣上或者娘娘知道,弄不好就是罪名!

  高符一边劝说着,另一边却疯狂给身后的公公使眼色。

  不论如何,还是得尽快让娘娘知道。

  “你做你的,我是学首,皇爷爷他们要是问起来我担着。”

  就在这时,朱雄英看见他们不动弹,当即站了出来。

  “哎呦!”高符赶紧低头赔罪,“小主子,这不是折煞奴婢了,真要做错了事,怎么能让小主子担着。”

  “那你别动手,我们来!”

  此刻。

  八皇子朱梓也出声道:“咱们无令,不能随便出宫。否则我们早就去格物院了,好歹也是左班,连个事也决定不了?”

  “咱们干!”

  随着其一声令下,十一皇子朱椿也连忙参与其中。

  几位皇子,兼“左班、右班”都参与了,什长伍长也不能落下。很快,一帮小皇子和勋贵子嗣,在皇长孙学首的“授意”下,一桶桶盐被倒进了那些“水池”里。

  “哎呦,这是做什么?”

  高符急的在原地起跳,然而等到那些盐,逐渐开始融化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看向后方,让跟班赶紧去通知马皇后。

  “苏闲,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朱雄英转头看来。

  “等!”苏闲道。

  “等?”朱雄英有些疑惑,再等下去,盐全都融化进里面了。

  而苏闲也没有多解释,反而是接下来看着“盐池”,不时再吩咐一些事情。

  “水太少了,再加一点儿水。”

  “池子也有点小,再扩大一会儿……”

  ……

  而此刻。

  奉天殿内。

  御史台一众官员,早已经不像之前,要继续对着苏贵渊穷追猛打,反而纷纷沉默,一幅得到好处不做声的样子。

  毕竟《盐引论》扩大了御史台的权利,就算再度弹劾,也不在今日,而是得借用其它的由头。

  而此刻其它群臣,却是看向涂节,脑瓜里还在嗡嗡作响。

  此人善变而又狡诈,为了更进一步,竟然丝毫不顾立场!

  如此行径,令人生厌!

  胡惟庸眼眸之中更是出现一抹厌恶,但没办法,《盐引论》里面关于盐运司贪腐的可能,显然已经给陛下敲响了警钟。

  不过……

  即使如此,涂节此人倒是好掌控,诱之以利,就能让其为自己做事!

  而苏贵渊则趁此机会,赶紧岔开话题,提及昨夜抓捕“淘金手”的事情……

  终于,随着简短的讨论,再加上圣意已决。

  早朝很快结束。

  ……

  而朱元璋和朱标准备回到谨身殿。

  只是没走多远,就被早已经等待的公公,匆匆上前,汇报了大本堂的事情,还说惊动了马皇后。

  “娘也去了,看来,此子还算是明白道理,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父皇一个说法。”

  “不是给咱一个说法,是给他闯出来的祸一个说法。”

  朱元璋纠正道:“咱今日能拦住百官一时,就是在等着他的解释,走吧,那《盐引论》你可记下来了?”

  朱标点头。

  “也好!那今日就仔细的问问,这为咱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盐引,为何在他嘴里,就成了亡国之祸?”

  “若是真如咱猜测的私人恩怨,给一国丞相添堵,耽误国事……哼!”说到这里,朱元璋眼中冷芒乍现。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当先朝着大本堂的方向走去。

  随着靠近大本堂的侧院,一眼看去,现在变成了一个个沙土围成的田垄,看的朱元璋一脸不解。

  很快靠近早就到来的马皇后。

  “这是在做什么?”

  得知了苏闲刚才所做之事后。

  “填完沙土,然后又把盐放进了水里?”

  朱元璋疑惑道:“他们好不容易把卤水变成了盐,你这是要再反回去吗?”

  马皇后摇头,她自己也刚来,不清楚。

  而苏闲早就注意到苏朱元璋,忙活了这么久,可不就是等这个“东风”?

  “现在可以点火了。”

  苏闲看向高符,这位内官监的公公,从方才马皇后到来后,一脸委屈,现在圣上到来,已经变成了惊颤。

  不过意识到没人关注他这里,他松了口气,,连忙道:“还愣着干什么?”

  几个公公赶忙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将高架上的火盆,慢慢点燃。

  不一会儿,火焰越烧越旺。

  朱元璋等人站在其旁边,甚至感觉热得慌。

  “你们注意添火。”

  苏闲叮嘱了之后,随后才看向朱元璋和马皇后。

  “陛下,离远了再说。”

  朱元璋看着这摸不清头脑的一幕,虽然早就猜到,这小子今天来要解释,但越看越是疑惑。

  而此刻。

  这升腾起来的火焰,再加上那燃烧而起的黑雾,也引来了不少禁军,连另一边的燕王、徐辉祖等人也被引来。

  朱元璋挥了挥手,禁军明白其意,很快离开。

  而前者这才看向苏闲,“说吧,这么一通忙活,倒是让咱忘了想问你什么来着。”

  “陛下想问的是……私盐之利,以及我为何要发出那篇《盐引论》?”

  苏闲直接开口,替朱元璋询问。

  后者眼睛眯起,忽然看向旁边的朱标,“看看,咱还真料到了。”

  “看来发出这《盐引论》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苏闲点头,“寻常人遇到冤枉事,求告无门,费尽千辛万苦,兴许才能往上相告。我却比别人幸运许多,从始至终就能直达天颜!”

  “呵!”朱元璋被这句话,绕的有些惊诧,他甚至有些想笑,“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冤枉事?这大明朝谁能冤枉你?”

  “陛下不是想要知道此论的目的吗?”苏闲如实相告道:“这目的之一,便是胡相!”

  唰!

  此话一出,朱元璋原本笑意浮现的面孔,顿时沉肃下去,他冷冷望去,“胡闹!果然还是让咱猜对了,你小子真是以私怨相报?阻碍国事?”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苏闲要是瞒着不说,他姑且就当其真一心为公,但现在还真老老实实的说出来?这让他怎么办?

  眼看着朱元璋脸色一会儿松缓,一会儿铁青,苏闲则是心里又有另一番想法。

  正如之前猜测的,不论历史如何因为自己而变动,胡惟庸案肯定是要发生的。

  自己此前想的,是不参与进去,但奈何胡惟庸紧追不放。

  与其担心以后被胡惟庸案牵扯,不如现在就拉开距离。

  “陛下,从我父第一次进入宝钞提举司开始,胡相就先拿两百万贯以势压人,父亲虽然坚持住了。但直到现在,也被中书省胡相一系所隔绝。”

  此话当然是提前定下,不论是宝钞提举司还是钞镜院,虽然名义上在中书省下,但从始至终,自己可和胡惟庸都没瓜葛。

  “后来,行用库兑换的事情,您也应该知道,中书舍人张观策搞的鬼。那时候我还在宫里玩纸钞呢?结果就被他们一绕,找了些人前去行用库兑换纸钞、白银、黄金。要是那时候父亲万一有个错处,最后我们也完了!”

  “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太子妃病重,我前来送药,结果又有人弹劾。如果那时候真有一丁点不对,恐怕还是一个死。”

  “第四次,也就是最近,宝钞上的传言,结果又被胡相指认:整个京城这么大胆的只有我一个,仿佛那刘伯温真是我传的。”

  苏闲说到这里,无来由有些恼火,“任谁被这么传,恐怕都放不下心结?再说了,我苏闲要传,岂会传这种找死的传言?我要传就传《盐引论》?”

  “盐引论就不是找死了?”朱元璋音调拔高,“你不会以为你把盐引的来龙去脉说出去,喊着全天下的百姓吃不起盐,给咱搅弄民心就不是找死?不会吧?”

  “你可知百官今天都要治你一个居心不轨、逆君反上的罪!”

  苏闲道:“谈盐引当然不是找死,胡相既然说了这么多,我来说一个跟他有关的,也是礼尚往来!”

  “好一个礼尚往来。”朱元璋气急而笑,“你以为如此,咱就能废掉盐引论?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咱治罪胡惟庸?”

  他双眼呆滞的看向苏闲,仿佛在这一刻,在真的确定了对方的脑袋,是不是真跟自己的大孙一样,幼稚的让人想笑。

  “你太高估你自己的能力了!”

  “你也太低估盐引对咱大明的重要性了!”

  “陛下,以上谈的都是我的私心。”苏闲道:“但《盐引论》的出发点,却还有公心!”

  “呵!”朱元璋嗤笑道:“你心还挺大?”

  苏闲仿佛听不出其话外之音,只是继续道:“盐引制度继续下去,盐引论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巨利之下,官商包庇,板上钉钉!”

  “咱已经设立巡盐御史了?”朱元璋提醒道。

  巡盐御史?

  苏闲一愣,这个名字他很熟悉,脑海里不自禁的浮现一幕:

  后世,嘉靖帝让严党一系南下巡盐,好像那位就是巡盐御史?

  结果各路盐运使,以及负责监察的巡查御史,全是严嵩的左手和右手。

  往年找不到钱。

  严嵩的巡查御史一去,就给嘉靖帝多巡了一百多万两。

  最后气的某人不喜反怒:“鄢懋卿,冒青烟!”

  “他们拿两百万,朕拿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脑海里想着这些。

  但苏闲的话可没停下,他看向朱元璋,郑重问道:“御史台从古至今还都有呢,但满朝文武的贪官权臣,怎么就除不尽呢?”

  朱元璋一愣,马皇后却是莞尔。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治标不治本!

  “就算陛下给各路盐运使身边,每人放一个巡盐御史监察者,到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长久下去,反而还多了一张张饕巨口!”

  “你!”朱元璋气极,“就算如此,咱现在也不可能废除盐引!”

  “没让陛下废除盐引。”

  “嗯?”

  “只是想给陛下算一笔账。”

  苏闲掰着手指头,“大明有六千万百姓。”

  “一斤盐,根据各地交通不同、战乱之后恢复经济不同,两淮地区,盐场就在附近,所以一斤盐,五厘银也就是五十文。而贵的地方,一斤盐,有一分银、三分银,便是一百文或者三百文!”

  实际上,现在大明的盐价,根本没有准确的统计。

  苏闲说的这些,也只是取一个大概的中间值,有些贵的地方,三分银一斤盐,毫不为过。

  朱元璋显然知道这些,且《盐引论》上已经说明了,交通不便的地方,官盐自然而然涨价,有的地方官盐的价格,甚至是京城的七八倍都不止!

  “取最低值,就按照一斤盐,五十文来算。”

  “不算其中的盐税、运输损耗等等东西,六千万百姓,一年要花费多少钱,才能满足日常所需?”

  此话一出。

  朱元璋的呼吸一滞,旋即看向朱标、还有一旁的内官监高符都算上。

  那意思很明显,还愣着干什么,算账!

  “不用算了!”

  苏闲直接道:“是三千万两的白银!”

  唰!

  此话一出,朱元璋只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再算一笔账!”

  苏闲背着手,实际上脑瓜子在疯狂运算,加减乘除还难不倒他。

  “刚才算的这些,只是百姓的基本需求,可实际上,朝廷盐场每年要制造出来的盐,当然不会是这么一点儿满足日常就可。”

  “有和外邦交易的,有商贾故意屯的盐,还有路途耗费,有人吃马嚼,还有许多其他地方同样需要盐,林林总总,陛下,大明一年规定,各类盐场总和,制造多少斤盐?”

  这个的确是苏闲想问的。

  而朱元璋则压抑着心情,缓缓道:“十倍于人口。”

  “那就是六亿斤!换算成银两,同样不精确去算,只算应得的预估收入,那就是三亿两白银!”

  砰砰!

  朱元璋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悸动。

  苏闲却又问道:“大明去年的盐政收入是多少?”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很隐秘了。

  朱元璋此刻,也不知道是心神悸动还是什么原因,并未说话。

  而苏闲自顾自说道:“朝廷眼下是两税法,分别是每年的七八月份,和明年的二三月份。主要税收方式,以税粮为主!”

  “这部分不用计算,只需要计算银两。”

  “宝钞提举司之前,陛下定下的印发银两,是一千万贯!也就是一千万两!”

  “那么实际的银两税收,一定是远远小于一千万两的,就按照大于一倍来算,估摸着是五百万两以上,不会超出太多。”

  “而盐政只是其中之一,毕竟还有丝绸、绢布、茶叶、铁器等等……盐政收入就算半分天下,也不过是二百多万两左右!”

  “陛下,数字出来了。”

  苏闲语气淡然。

  “取刚才百姓省吃俭用,一年耗费的最基本消耗在盐上的银两,三千万两!减去这两百多万的盐政税收,便是两千七百多万两的亏空!”

  朱元璋瞳孔骤然紧缩。

  就连一旁的马皇后和朱标,都有些心中发紧。

  因为苏闲的话还没说完。

  “而往大了算,按照各个盐场每年产盐的规模,六亿斤盐,那就是三亿两白银!”

  “陛下……”

  算到这里。

  其实某些数字已经不用苏闲说,就足够的惊心动魄了!

  “当然这三亿两白银是按照市价的估算,还要刨除掉路途损耗,盐引本身的耗费、和外邦的交易,以及百姓不可能耗费如此多,甚至还有留存在盐场的余盐等等等等……那么去一半应该差不多了吧?”

  “一亿五千万两白银!”

  “呼!”

  算到这里,哪怕是苏闲的脑袋,都有些昏涨。

  “一亿五千万两白银,减去两百多万两的盐政收入,那就是……”

  “一亿四千多万两白银!”

  说到这里,连苏闲都有些茫然了,这第二波算法实际上太过吓人。

  但,哪怕是第一波的三千万两,都值得让苏闲问出最后的问题。

  “陛下,朝廷的钱呢?”

  朱元璋猛地转过头,压抑住心头悸动,不答反问。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做什么?”

  苏闲缓缓道:“这便是刚才说的大公了。”

  声音顿了顿,下一刻,铿锵有力的字音,已经是再度响起。

  “一、把这些钱找回来!”

  “二、让百姓吃得起盐!好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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