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像被室友孤立了。

  黑暗中,三个室友都已经睡着了,何鸿飞躺在床上,听着对面韦俊杰的鼾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再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们三个一起吃饭,一起上网,一起打篮球,一起加部门,甚至,他们一起打架。

  一个寝室明明是四个人。他们把他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一个人了呢?

  何鸿飞一时也记不起了。

  或许,他想,从一开始,最开始,他就是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

  从小就是一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

  小学、初中、高中……

  毕竟——

  谁又愿意跟一个疯子的儿子一起玩呢?

  基因遗传,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一个疯子呢?

  谁又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拿起刀,像那个疯子砍向自己丈夫一样,砍向自己呢?

  而自己是不是疯子、会不会变成疯子、有没有携带疯子基因,何鸿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报考蜀大,一方面是想离河北远一点,一方面是因为,蜀大的生物科技在国内也是顶尖的。

  离河北远一点,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母亲是疯子,曾持刀砍伤了自己父亲,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想学生物科技,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疯子。

  可是,现在看来,这两个目的似乎都落空了。

  换了一个地方,自己还是被孤立;想学生物科技,却偏偏被材料录取了。

  自己的人生总是如此。

  “托尔斯泰说得对……”他想,“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此生他是摆脱不了这种“不幸”了。是既定的命运。

  他的人生是黑暗的,未来也是黑暗的,如眼前的黑暗一样,浓得化不开。

  何鸿飞看了一夜的黑暗,合眼没睡。

  清晨,到寝室差不多明亮了,大约是八点过,对面床上开始有动静了。

  苏云爬起床,蹑手蹑脚到柜子里翻找出一条内裤,悄悄换了。

  何鸿飞在床上看得清楚,他不知道,苏云昨晚是撸了,还是做春梦了。

  以他对苏云的了解,那一个老实巴交的好学生,大约是不会做那种肮脏的事的。应该是做春梦了。

  换了内裤,洗了内裤,又洗了澡,苏云拿毛巾抹着头发,没有用吹风机吹。

  这些假仁假义的事情苏云倒是很会做,何鸿飞想,大清早的用吹风机,声音太大,会影响到别人。

  哦,对了,寝室那个吹风机是他的。

  他们每天都用他的吹风机,没有给钱、也没有说谢谢,还孤立他。

  “呵!”

  苏云抹干了头发,穿了衣服,拖着一双凉拖鞋就出门去了。

  何鸿飞知道,他是去吃早饭了。

  大一新生们已经慢慢学会不吃早饭了。而苏云每天都还坚持吃早饭,真是难得可贵,也愚蠢。也是异类。

  老实人才会做这样的事。

  苏云会吃早饭,还会给他们带早饭。

  哦,不对,是会给霍霖欣和韦俊杰带早饭,他从来不给他带早饭。

  他给他们带了早饭,还从来没找他们要过早饭钱。霍霖欣想起的时候,会转一次。

  何鸿飞知道这其实是有照顾韦俊杰的意思的,但他还是觉得,太愚蠢、太虚假。

  苏云是一个又老实又愚蠢又虚假的烂好人。

  差不多九点半,苏云以钥匙开锁回寝室。

  何鸿飞算着时间,他今天比往常慢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他去干什么了?”

  或许,他想,是被经管院的人抓单了,被揍了一顿。这是他内心的阴暗的想法。

  他在悄悄看一眼,苏云身上没有增添新伤。

  甚至,苏云还带着笑——一种,很恶心的笑。

  何鸿飞知道了,他没有被打,而且,肯定是给那个魔女学姐送早饭去了。

  送个早饭要四十分钟?不知道还做了什么……

  苏云把两份早饭都丢霍霖欣桌子上,然后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开始看、开始写。从何鸿飞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他看的是什么书,但何鸿飞知道,总是用来装逼的。

  就像上次在《材料导论》的课上,他故意在李院士面前表现一样。

  装模作样……

  到了十点,韦俊杰先起来,一边吃着苏云施舍给他的早饭,一边站在苏云身边,指着苏云桌子上的书本,问一些题,听着像是高数。

  又吃别人的东西、又向别人请教问题……

  “呵!”

  到中午十一点,霍霖欣才起床。

  他从他那脏兮兮的凉席上坐起来,一股热烘烘的汗味就扑进了何鸿飞的鼻子。

  何鸿飞心里一阵咒骂。

  霍霖欣在外面的时候光鲜靓丽,模样、衣品都很不错;可是在寝室,又懒又脏。

  衣服穿完了,都丢在椅子上,堆得看不见椅子了,只有再没有衣服穿,被逼无奈,才会收拾起来丢公共洗衣机里去;

  开学两个月了,被子更是一次没洗过;

  时节入冬,天气预报都说新疆、黑龙江下雪了,他还睡着凉席。

  那些喜欢他的女生,要是知道他在寝室里是这样一副模样,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他。

  霍霖欣不光睡凉席,还是裸睡,只穿了一条裤衩,他醒了之后,掀开被子就跳下床,拿着他那一份早就冷透了的早饭,也走到苏云背后。

  苏云这会儿没看书、没写作业了,正拿着手机打《王者荣耀》。

  霍霖欣与他指点。

  在何鸿飞看来,霍霖欣就只有在游戏这一块确实厉害。

  一边打游戏、一边指点、一边闲聊,闲聊中,何鸿飞听到苏云好似无意地问霍霖欣:

  “女生一般会喜欢什么礼物?”

  何鸿飞听得清楚,这肯定是因为昨天打架的事,他惹他那个魔女学姐女朋友生气了,想送个礼物道歉。

  说来又可笑,他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学姐没生气、学姐没骂他”。

  看,虚伪的男人。

  霍霖欣也还假装不知道他的目的,一本正经地给他说一些可以送女孩子的礼物,糖果、包包、化妆品,诸如此类。

  听着下面几人的闲聊,何鸿飞心里阴暗的吐槽。

  忽然,苏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瞬间,整个寝室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谁的电话?”何鸿飞疑惑。

  他又偷偷往下面望,看到那三个人面面相觑,迟疑了好久,直到铃声快结束了,苏云才接起电话来。

  “喂?石老师……”他这么说道。

  “呵!”

  何鸿飞笑了一声,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不一会,他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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