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驰电掣,日夜兼程,色萨利王都很快就出现在赫拉克勒斯的视野中。

  看着脚下的赫尔墨斯之靴,他不由感谢起那位从小到大总是暗中为他兜底的老师。

  为了不让那位长辈为难,赫拉克勒斯果断披上老师珀尔修斯借给他的另一件神器——隐形斗篷,趁着还未褪去的夜色,潜入色萨利城中。

  在两件神器的加持下,他轻松绕开沿途的士兵,进入王宫,叩开了一扇紧闭的大门。

  身穿素衣,面容憔悴的美妇从屋内走出,眉宇间满是疲累。

  “您是?”

  看到敲门的不是侍女,而是一位压迫力十足的壮汉,开门的美妇明显一愣。

  “我是阿尔喀德斯,阿德墨托斯陛下的旧友,听说他受了重伤,特意前来探望,劳烦进去通禀一声。”

  阴影中的赫拉克勒斯紧了紧头上的兜帽,利用隐形斗篷的神力,掩盖住自己原本的气息和容貌,报出了自己鲜为人知的乳名。

  美妇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回到殿中传递这个消息。

  片刻之后,屋内便传来了阿德墨托斯虚浮无力的咳嗽声。

  “是你啊,快进来吧。”

  赫拉克勒斯循声进门,移步来到帷幔后的床前,看到床上的阿德墨托斯形容枯槁,满脸死气,心中不由一惊,连忙递上自己随身带来的魔药。

  “你这是怎么了?”

  阿德墨托斯毫不犹豫地将魔药灌了下去,脸色略微恢复了几分红润,无奈开口道。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受伤在所难免。最近战事又急,熬着熬着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

  “为什么不向父神献祭?他的神力一定能护佑你的安全。”

  “试过了,陛下没有回应,他或许已经抛弃了色萨利。”

  “……”

  赫拉克勒斯沉默片刻,干涩地低语解释。

  “父神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但很快,直率的本性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只能默默咽下后面毫无说服力的托词,愧疚地垂下脑袋。

  “抱歉,阿德墨托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定是我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够好,触怒了陛下,我会尽力补救的。”

  阿德墨托斯摆了摆手,反倒温和地安慰起床前的旧友来。

  听到这话,赫拉克勒斯咬了咬唇。

  色萨利能犯什么错?最多也就是参与了战神山的会议,进行自救而已。

  如果这都能被视为背叛,因此遭到惩戒,那么色萨利的这些人该如何?

  伸着脖子等死吗?

  握着好友有些枯瘦无力的手,赫拉克勒斯心中更加羞愧了。

  “对不起,如果我在的话……”

  阿德墨托斯抬手打断了赫拉克勒斯的话,认真开口。

  “我明白你的苦衷,也不愿让朋友为难,还是不说这些事了。”

  随即,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你能来,我很高兴!来,陪我喝几杯!”

  “可是,您的身体……”

  一旁的王后阿尔刻提斯,不由面露迟疑。

  阿德墨托斯摆了摆手,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放心,不会有事的。去把今年新酿的仙馔蜜酒端上来,我要戴上花冠和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起开怀畅饮。想要抹平我皱起的眉头和身体的伤痛,没有比满满的一杯美酒更合适!哈哈,赞美酒神!”

  眼见丈夫态度坚决,美妇王后只好带着仆人去取美酒和食物,用来招待病房中的客人。

  ——他向来如此,对朋友极尽礼遇。

  很快,菜肴和酒水齐备,阿德墨托斯挥手斥退了妻子和仆人们后,坐在床前,拎起酒坛,招呼着好友赫拉克勒斯一起开怀畅饮。

  心中有愧的赫拉克勒斯也不想扫了好友的兴致,干脆地坐在桌前,和阿德墨托斯拼酒。

  一时间,屋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两位友人在欢声笑语中,痛快大醉。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赫拉克勒斯从床上坐起,看着桌上一套干爽的衣物和醒酒的汤药,不由会心一笑。

  阿德墨托斯还是那么周到,从来不会怠慢自己的朋友,所以每次到色萨利做客,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只可惜,他现在得走了……

  赫拉克勒斯看了一眼窗外昏黄的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收拾好东西,召来了门外的仆人。

  “阿德墨托斯呢?我想和他道个别。”

  “陛下已经吩咐过了,您要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但辞行的话,就不必了。”

  仆人垂着脑袋,用含糊而低沉的声音回答着,嗓子仿佛被某种东西堵塞了一般。

  ”他,他现在很忙,恐怕没时间招待您……”

  赫拉克勒斯闻言,微微一愣,目光扫过仆人领口内的一抹黑色和他脸上溢于言表的悲伤,不由神色微变。

  在希腊,黑色代表着冥界的颜色,也是死亡和哀悼的象征。

  虽然色萨利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死难者众多,但能让王宫的仆从和卫兵都服丧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阿德墨托斯呢?他怎么了?!”

  面对赫拉克勒斯的询问,仆人咬着唇,保持缄默。

  “说!”

  赫拉克勒斯双目通红,焦躁地怒吼,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拳头。

  “好了,您不要难为他了。”

  穿着一袭黑纱的色萨利王后从回廊的拐角后走来,强忍着脸上的悲伤,幽幽开口。

  “在您休息的这段时间,我的丈夫已经下葬了,坟墓就在城外的荒山上。”

  “阿德墨托斯……死了?”

  饶是赫拉克勒斯心中有所预感,但在听到这噩耗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死的?”

  “燃烧了太多次的神性,体内的生机枯萎。那晚招待了您之后,他就蒙神恩的感召,去了冥府。”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大概不想让您担心,也不想让您自责……”

  王后幽幽回答,随即看着失魂落魄的壮汉,叹了口气道。

  “我丈夫被安葬在了城外的荒山上,如果你想吊唁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

  “带我去!”

  赫拉克勒斯猛地抬起头,拽着王后一路走出色萨利城。

  直至来到荒山上,亲眼看到了那新鲜堆砌的坟茔,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终于烟消云散,颓然地坐在墓前。

  “色萨利不是您该长呆的地方,该回去了……”

  正当王后想起丈夫临终前的嘱托,想要劝告赫拉克勒斯离开之际,坟前的身影猛地暴起,一拳砸倒墓碑。

  “你做什么?!”

  王后一阵惊怒,刚想阻拦,却见赫拉克勒斯已经徒手刨开了坟墓,打开棺材,紧握着好友尚存余温的手,决绝开口。

  “把他救回来!”

  而说话间,赫拉克勒斯身上光纹律动,一拳用力砸向地面,幽暗的漩涡随之荡漾开来,一只三头恶犬低吼着从中探出脑袋,没等反应便被赫拉克勒斯提着后颈肉拽了出来。

  看到对方的容貌,地狱犬刻耳柏洛斯三颗的脑袋,齐齐打了哆嗦,口中一阵低呜。

  怎么又是这个煞星?上次就被他无缘无故拖出来揍一顿,事后还被他在身上留下了烙印。

  “刻耳柏洛斯,放我进冥府!”

  此时,赫拉克勒斯一边收紧五指,施加压力,一边冷声威胁,丝毫不惧这凶名在外的地狱三头犬。

  ——【十二荣光】,以十二种艰难无比的考验作为试炼,来促使自身的成长,建立不朽的伟业。

  这是父神宙斯和命运三女神曾给予他的【启示】,而在这些年游历希腊诸邦的过程中,他已经完成了足足九件。

  将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带到人间,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这只冥府的看门狗很强很凶,但貌似他更强。

  如果让这只【冥王之犬】为他引路,说不定就能在【真理田园】上找到好友阿德墨托斯未经审判的灵魂,让他复活。

  正当赫拉克勒斯打定主意,准备将计划付诸行动时,被他按在地上摩擦的刻耳柏洛斯,猛地一吸鼻子,三颗乱拱的脑袋发出欢快的叫唤,三对亮晶晶的狗眼,直勾勾看向某处。

  一道黑衣黑袍的身影从暮色中走来,兜帽下如同一团浓雾的面部传来了嘲弄的嗤笑。

  “就凭你,也想违逆生死的法则?”

  “我打算试试!”

  赫拉克勒斯抬起头,认真开口,随即放开怀里乱动的地狱三头犬,从魔法阵图中一寸寸拔出了那柄无名斧剑,果决冲向那漆黑的身影。

  死神塔纳托斯吗?且来一战!

  “当!”

  令人牙酸的金铁鸣音在空气中炸响,势大力沉的斧剑被两根白皙的手指轻松夹住。

  赫拉克勒斯感受着斧剑之前那无与伦比的阻力,眼皮一跳,体内的神力如泉喷涌,化作红黑色的耀眼光焰,覆盖在斧剑之上,向前形成九道强劲的斩击。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中,地面裂开九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周围被卷进其中的树林和石块,纷纷化作齑粉,连空间都仿佛被那耀眼的红光切割开来。

  ——【射杀百头】,他引以为傲的战斗技艺。

  在帮助路上城邦抵御住某次兽潮入侵时,他独自深入敌营,斩杀魔兽无数,并最终击毙一群作为首领的九头蛇,由此锤炼出这种近战搏杀的凶狠招数。

  然而弥漫的烟尘中,那首当其冲的黑色身影,却只是退了一步,依旧毫发无伤。

  一步?

  赫拉克勒斯的瞳孔缩了缩,当即抡起手中的无名斧剑,一阵抢攻。

  漆黑的红黑色锋芒快如闪电,密如急雨,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刁钻狠辣,战斗的风格如行云流水般不断切换,让人防不胜防。

  【射杀百头】并非一种固定的招数,而是一种领悟,一种流派。

  在他手中,剑盾枪弓皆为武器,举手投足无不成招。

  但任凭红黑光芒堆积的海浪如何冲刷,与之相对的黑色身影却如同一块临海的礁石,稳如泰山。

  移步、抬手;

  振臂、顶肘;

  侧身、提膝……

  简单的动作在对面那位【死神】的身上,同样呈现出千般变化,屡屡化腐朽为神奇,挡下赫拉克勒斯的一次次进攻。

  那同样是一种超凡的领悟,一种强大的战斗本能。

  以心、体、技三者的完美结合,展现出的无穷之武炼。

  “当!”

  在又一次对拼之后,被震开的赫拉克勒斯看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退到了好友阿德墨托斯的坟墓前,脸色凝重无比。

  这家伙很强!

  可以说是自从他出门历练以来,碰到的最强的对手!

  冥府的死神有这么棘手吗?

  “只有这点本事?”对面的黑影嗤笑一声,戏谑喃语,“看来要给你点动力才行。”

  说话间,他缓缓摊开手掌,一团金红色的人形灵光在掌心浮现。

  看到那熟悉的外形和轮廓,赫拉克勒斯脸色剧变。

  “阿德墨托斯!”

  “想要?来取!”

  黑影晃了晃手掌中的人形灵光,随后戏笑着攥起。

  “给我!”

  赫拉克勒斯双目尽赤,暴喝着将手中的无名斧剑化作长弓,然后拉为满月的模样,数十支刻着繁密咒文的青铜箭矢激射而出。

  黑影微微抬手,吸附起地上的一根枯枝,运转神力将飞来的箭矢尽数格挡。

  然而下一刻,那些一击未中的青铜箭矢却仿佛有生命般,化作一只只青铜巨鸟,嘶鸣着稳住身形,再度朝向目标冲去。

  【斯廷法利斯湖怪鸟】,它们曾是战神阿瑞斯饲养的爱鸟,拥有金属的鸟喙和青铜的羽毛,能像射箭一样向人类发射自己锋利的羽毛,因为残忍凶暴的性格,曾经为祸一方。

  赫拉克勒斯在经过斯廷法利斯湖时,接受了民众的请求,将这些青铜怪鸟击杀,之后通过献祭,父神宙斯将它们的尸体铸造成了箭矢,赐给了他。

  “嗷呜!”

  正当青铜怪鸟们朝着黑影进攻时,一旁的地狱三头犬高高跃起,一连拍下数只,随后张口吐出数十发炎弹,将半空中盘旋的青铜怪鸟熔成一滩滩铜汁。

  这个傻狗!

  看到自己召唤出的刻耳柏洛斯居然倒戈,并不怀好意地冲自己而来,赫拉克勒斯的脸上一阵发黑,当即咬牙抛出了另一张底牌。

  “昔日之荣光,加护于我——『狄俄墨得斯的食人妖马』!”

  伴随着沉声的吟咏,四匹从色雷斯人狄俄墨得斯手中偷得的食人妖马,自赫拉克勒斯身后的红黑色光影中跃出,咧着长满利齿的大嘴,配合天上的【斯廷法利斯湖怪鸟】,拦截住蠢蠢欲动的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

  同时,摇曳的星光从天际垂落,召唤出狮子座圣衣的赫拉克勒斯,踏着老师珀尔修斯赠予的赫尔墨斯之靴,激活捕捉厄律曼托斯魔猪后献祭得到的力量腕轮,电光石火般冲到黑影近前,挥出自己最强的一击。

  “轰隆!”

  狂暴的气浪中,不堪重负的黑色外罩衣袍撕裂开来,布片化作蝴蝶般四散飘飞。

  赫拉克勒斯看着眼前那银发紫眸,仿佛似曾相识的面容,心神一阵恍惚后,错愕开口。

  “是你?雅典来的老师?”

  “好吧,还是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月光下的身影拍了拍手,俊美的脸上流露出极富感染力的笑容。

  “你可以叫我——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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