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黯然收手。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卓明月平静的看着他,“那谢谢你。”

  宴清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最怕是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半点情绪都没有,只是排斥,说明她从未将他入心过,无论爱还是恨,都没有。

  良久后,他道:“还要回到皇帝身边去吗?”

  卓明月把脸埋进怀里。

  最可悲的是,她没有去处。

  “要不,先留在我这里吧,”宴清风同她商量,却带有点恳求的意味,“我会离你两步远,不靠近,怎么样?”

  卓明月抿了下唇。

  宴清风生怕听到她拒绝的话,妥协着往后再退一步。

  “那就三步,够不够远?”

  卓明月有点困了,“别说了,去睡吧。”

  他见她嫌烦,也只能听话去睡。

  可她就在几步远之处,他在床上睡得实在不踏实。

  又紧张又兴奋的,翻来覆去,每翻一次身,浑身的伤口被牵引着痛一次。

  他侧过来,面向她在的角落,沙哑道:“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留下来,他要杀你,我怎么还能放心让你去他身边。”

  卓明月觉得宴清风像变了个人。

  他今晚说的每句话,每个举止,都不像他了。

  “你没必要同我解释。”卓明月道。

  对她来讲,到底是被迫的,还是不得已的,都不会改变她对宴清风的看法。

  他能当个人,自然更好。

  宴清风躺了阵,还是起了身,出去吩咐人拿棉被和枕头来。

  再半跪着,忍着浑身上下的伤口扯痛,亲手把被褥平整铺在角落里。

  做完这件事,他又想到什么。

  “你若嫌弃被褥被我碰过,我可以让人重新拿来。”

  卓明月倒不至于这样矫情。

  “就这样吧。”

  -

  天际泛出鱼肚白之时,宣王和大长公主立刻赶了过来。

  段知菁坐在床边,看着他浑身是伤,也不敢抱,“清风啊,可算是醒了,还疼不疼?”

  话还没说完,她就抹起了泪。

  “你为了救那个女人命都不要了吗?你对得起我拼命把你生下来?你要死了我怎么办?”

  宴清风神色懒散,眼皮微微耸拉着:“这不是没死?”

  这种伤势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以往受重伤都在边关,回来长安时已经好转许多。

  这还是段知菁头一回目睹他这般模样,自然是承受不住的。

  段知菁趴在他被褥上哭。

  “你父亲那个混账玩意儿还不让我来看你……”

  “这不是让你来看了?”宣王摊手。

  “前两日都把我拦外面了!”

  “昏迷不醒有什么好看的,”宣王不耐道,“你要没哭够,回房去好好哭一哭再来。”

  段知菁的眼泪说停就停,瞪他一眼,再对宴清风道:“我跟你父亲没法共处,我先出去,等你父亲走了我再来。”

  走之前,段知菁脚步顿了顿,望向角落里的卓明月,狠狠剜了她一眼。

  屋中。

  宣王问宴清风:“你认为是谁的人?”

  既然这样问,逃的那两个活口是没抓到了,或者没撬开嘴。

  宴清风靠着床背,阖上眼,脑子里是过去同段以珩把酒言欢的十数年时光。

  再是那次逼宫之乱,血流成河的皇宫。

  又是当时的长安城中,那些仓皇逃窜的黎民百姓。

  最后他缓缓开口:“不知道。”

  “多少有点眉目吧,怎会不知?”

  “我会查的,”宴清风道,“此事父亲不必再管。”

  宣王叉着腰,叹了口气,“你太冲动了,有那么多法子救人,你偏偏孤身入山?你在逞什么能?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她一万个卓明月也抵不上?”

  宴清风低下头,拨弄着掌心的绷带,不声不响。

  在那个时刻,他想的居然是,如果为她九死一生,能不能换她一点点感念,甚至一点点心动?

  豁出去赌一次吧,如果输了,那就是跟她死一块儿了,但这一回他总算比得上皇帝,也比得上秦时了吧。

  这些愚蠢心思他怎么敢说出来,非得被他爹把头打爆不可。

  宣王看了眼静立一旁的卓明月,沉声道:“照顾好清风,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宴清风皱起眉。

  “我没恢复好那是大夫不行,跟她有什么关系。”

  宣王看他是要处处护着这女人了,恨铁不成钢,“我如此费心的培养你,就把你养成个情种?情种与废物无异,这道理可懂?”

  宴清风不认为自己是情种。

  他若是,就不至于到今日这地步。

  宣王交代道:“你伤重的事,怕你妹胡思乱想,就都瞒着她,你等好点再见她。”

  宴清风“嗯”了声。

  其他宣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段知菁紧跟着进来。

  这一回她直奔卓明月。

  “你怎么没死?”

  她想弄清楚这个事儿。分明人放在麻袋里众目睽睽下打死了,尸体扔进了沣河中,怎么就能活过来?

  宴清风这才看出来,不是母亲有意把人送给皇帝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卓明月还活着。

  “母亲,你身边的人,要换一换了。”

  “换人?为什么换人?”段知菁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段知菁看着卓明月,示意道:“随我出来。”

  卓明月立在原地,双脚没有抬一下。

  她还记得大长公主甩她的无数耳光,以及被套入麻袋中,以为自己将死的绝望。

  让她单独出去,必是要为难她的。

  段知菁双眸微眯,目光寒厉,“怎么,喊不动你了?”

  宴清风道:“有话当着我面说,不必把人叫出去。”

  段知菁点点头,发髻间的九展凤翅金步摇轻灵作响。

  “那我便在这问了,你肚子里没有清风的孩子,是不是?”

  那回清风骗她说卓明月有孕,害她以为自己打死了亲孙子,伤心一场。

  卓明月道:“是。”

  “好,”段知菁向外吩咐道,“端起来。”

  婢女端着一碗褐色汤碗入内。

  宴清风赶紧下了床挡在卓明月面前,神色凝重,“什么东西?”

  “堕子汤。”

  段知菁解释道:“她前几日在伺候皇帝,谁知道会不会怀上孩子,还是先给她灌一碗,免得到时候怀上了是谁的都不知道。清风,你给我让开!”

  宴清风想起皇帝说的,避子汤伤身,那堕子汤药量更重,一定更伤身。

  他一巴掌拍翻药碗,白瓷碎了一地,褐色汤药融入羊毛地毯之中。

  段知菁极力忍耐自己的脾气。

  “不喝,好啊,这要是有了,算谁的?”

  宴清风淡淡道:“不管谁的,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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