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以珩踏入关雎宫前,料想着里头应当是鸡飞狗跳的一幕。

  听到淑妃有孕的消息,凭宴如意那性子,必然沉不住气,否则也不会派人去送镯子了。

  他迟疑了会儿,又让宫人掉头回乾元殿。

  等如意冷静冷静,再来哄她不迟。

  轿辇抬出一段路,他阖眼小憩,脑子里全是宴如意为了保不住的胎儿哭得发疯的样子。

  那会儿她怀上了,欢喜得要命,日日在那缝孩子的小衣服。

  她说孩子出生是在冬日里,怪冷的,于是准备了一个又一个襁褓,粉色,绿的都有。

  段以珩还说过她:“你这么闲不下来的人,居然做起女红了。”

  她满心满眼期待着孩子,连他日渐一日沉下去的脸色都未察觉。

  他连摸下胎动都不敢。

  那个孩子,终究来的不是时候,他不应该一时冲动,让她怀上的。

  原本想好等宴氏败落之后,再给如意个孩子,可谁知他身体又出了这样的情况。

  她那么喜欢小孩,却恐怕不会再有子嗣缘分了。

  “停下,”段以珩吩咐道,“去关雎宫。”

  一会儿去,一会儿折返,现在又去。

  宫人不敢有意见,立马将轿辇调了个头。

  关雎宫内并不如他所料一般兵荒马乱。

  他走进正殿时,宴如意正在给手中的山林百兽图收尾。

  身着太监服侍的陆云霄随侍于三步遥之侧,向皇帝行跪礼。

  段以珩瞧见宴如意娴淡的模样,对她的冷静很是满意,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去。

  陆云霄躬身而退。

  段以珩走到宴如意身旁,握住她拿捏画笔的手,要在那悬崖处咆哮的老虎上添点墨。

  “别动。”

  宴如意皱着眉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是她跟陆云霄共同所作的画,不想被他沾染。

  段以珩心想着,她自己的画,不愿意添旁人的想法,也是自然。

  他松了手,端详这幅惟妙惟肖的百兽图,目露欣赏。

  “画得不错,你是该多做点怡情养性的事,改改性子。”

  从前她是不会闲下来看书画画的。或许是最近他的冷待,叫她想明白了。

  宴如意把画晾晒在一边,掠他一眼。

  她性子需要改吗?她不是好得很吗?从前他可不止说过一遍,同虚与委蛇之人相处很累,最喜欢她这不会弯弯绕绕的性子。

  宴如意没有理他,走到另一边去逗弄她新养的两只鹦哥。

  段以珩走到她身后,缓缓道:“镯子是你的,淑妃不需要,改日给你送还回来。”

  宴如意漠然道:“我也不需要。”

  “还想不穿?”段以珩把她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眼睛问,“还要跟朕闹吗?”

  宴如意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轻垂的眼眸,看着他衣服上金织的龙纹,淡淡问:“淑妃有孕,你很高兴吧?”

  换作先前她这个态度,他早就走人了。今日不过是有喜事,叫他格外耐心一些。

  段以珩道:“自然是高兴的。”

  “我怀孩子时,你是不曾多问一句啊,”宴如意讥讽的提了提唇角,“看你那么高兴急着昭告六宫,厚赏淑妃,对她这胎关怀备至,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喜欢孩子的。”

  可笑她曾以为,他生性就不喜欢孩子。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想到,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期待她宴如意的孩子。

  段以珩抿直了唇,语气淡下来,“你一定要提那些糟心事?”

  “很糟心么,”宴如意回怼道,“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提吧?”

  他脸色骤然一沉,“胡说些什么?”

  宴如意冷眼道:“我从前从未怀疑你,哪怕你给我用过避子药,我仍然信你不会那么伤害我,我以为是我自己弄丢了孩子,还对你心存愧意。”

  “虎毒不食子啊,段以珩,我一直那么想。”

  “可我现在怀疑了。”

  宴如意手指戳着他心口,“我怀疑我爱了那么多年的丈夫,杀了我的孩子。”

  段以珩目光一颤,在她尾音落下的那瞬,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放肆!”

  “满口胡言乱语,你这失心疯,该叫太医好好治一治了!”

  宴如意的脸火辣辣的疼。

  她愣怔许久。

  一个人演的再好,骤然被戳穿时,总有瞬间来不及掩藏的慌乱。

  而方才,段以珩的眼睛就告诉她,他在心虚。

  他不仅心虚,还恼羞成怒了。

  宴如意深吸了口气,“我要见我大伯,我要见堂兄!”

  段以珩眼色更沉。

  他最厌恶的,便是她把宣王和宴清风搬出来说事,好似提了那两位,她就能胜一筹。

  “禁足吧,即日起,你不必再踏出关雎宫的门。”

  宴如意看着他,笑了,笑出了眼泪来。

  “当初你给我下避子药,我怨你却还替你瞒着,怕我大伯知道了生气。可你呢!你不配!”

  他的手再次高高扬起。

  “打啊,打死我啊!”宴如意歇斯底里道,“你连亲骨肉都杀,你会有报应的!”

  她想说出最恶毒的诅咒来,通通施加给他。

  不够,她甚至想一刀捅死了他,给她可怜的孩子赔命。

  凭什么啊,他再育子嗣春风得意,可她的孩子却无辜惨死,回不来了。

  段以珩脸颊紧绷,额边青筋猛跳。

  看着她怨毒的双眼,扬起的手掌最终握成拳,缓缓垂下来落在身侧。

  “你想多了,朕并非不喜爱我们的孩子,失去后朕也很心痛,故而这次淑妃有孕朕格外珍惜。”

  宴如意质问道:“你敢对天发誓吗,你真的没有做?”

  段以珩自然不会发誓。

  “仅凭猜测,便将失子之痛怪罪于朕,你真的不可理喻。”

  任她疯去吧。

  这种事,无理无据的,仅凭嘴上说说如何能叫旁人信服?只会当她嫉恨淑妃有孕,得了失心疯了。

  段以珩走到门口。

  宴如意的声音从后传来,“那对镯子我不要了,你让人拿回来,我会给它砸了。想保住你母妃的东西的话,就别做这种假惺惺的事。”

  段以珩身形顿住。

  缓缓后,他冷嗤道:“你要有淑妃一半温柔,有她一半善解人意,朕便不会如此厌烦你。你也有自知之明,那个镯子,的确她比你配。”

  若是从前,宴如意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崩溃。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中寒风拂过,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罢了。

  “说得好像我那样温顺懂事,我孩子就能活下来了似的,”宴如意嘲弄道,“你这样对我,只是因我姓宴,不是么?”

  段以珩极为厌弃的皱了下眉。

  “去照镜子看看你如今这疯妇的样,有多丑陋。”

  说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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