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嘲,动了动唇,声音苦涩。

  这么大事,竟然没人告诉他。

  “府上这些个大夫,该训了。”

  段知菁咳得双目通红,胸腔处疼得直不起身来,直到宴青菱快要哭出来了,她才止住了咳嗽。

  用力拭去唇上血迹。

  “是我没让说的,他们瞧着你同我不合已有数年,未必对我的事感兴趣,便听从我吩咐,向你绝口不提,你也从未问过一句。”

  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别当着儿女的面发疯,可她实在控制不住。

  她要质问。

  “我父皇是怎么死的?”

  宣王握着拐杖的手过于用力,露出泛白的指节,嗓音发涩。

  “李朝瑶存心不让我们好过,自然会胡说八道,你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该轻信这些。”

  这话李朝瑶听在耳里,想笑。

  都到这地步了,他竟然以为这样的夫妻关系还有回旋的余地,还在这做徒劳的挣扎。

  她压根都不需要再多替自己辩解半句。显然,段知菁已经信了,并且不会动摇。

  所以她就在这,等着看宴幸川怎么收场。

  段知菁黯淡的双眸宛若一汪深潭,陷入其中便要即刻溺毙了去。

  “宴幸川,我是不聪明,”段知菁顿了顿,道,“但你有没有撒谎,我每一回都能分辨。”

  方才那情景,倒也过于浅显,不必去深想便能看到,他确实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宣王浑身发僵,哑声道:

  “她空口无凭,我也难以自证,但廷尉府办案讲究疑罪从无,你总不能胡乱判了我死刑。”

  段知菁冷笑,“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冤枉了你。”

  宣王说:“只是怕你胡思乱想,伤了自己身子。”

  宴青菱听这话就来气,眼尾通红瞪着父亲,“那你不要气母亲了,就不行吗!”

  段知菁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

  这阵子,实在叫女儿心力交瘁,一把年纪了给儿女添这么多麻烦,确实是父母的不是。

  经历那么多,怨到深处,反而能想开了。

  “宴幸川,儿女都在,我们聊聊和离的事吧。”

  一听这话,宣王的拐杖就转了个方向。

  这些时日来,只要段知菁提和离,他就躲,根本不会来面对,也不多说半句。

  宴清风拽住他手臂。

  “有些事躲不过的,还是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见这局面,李朝瑶躺在冰凉的地上,噗嗤笑了一声。

  笑自己。

  看架势,这不是段知菁头一次提和离了,也不是宴幸川头一次避而不谈。

  他说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不可能给她举案齐眉的位置,她以为是段知菁霸占了他妻子名分的缘故。

  她还向段知菁炫耀,宴幸川待她多好。

  可是啊,那不过是人家一门心思想和离的男人。多可笑啊,她苦苦求的,却是别人不要了的。

  她这突兀短暂的凄笑,没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宣王看着宴清风,又看向宴青菱。

  兄妹俩都等着他坐下来聊和离,竟没有半点保全这个家的意思。

  他面色铁青,拐杖重重点地。

  “你们两个都和离了,外头已经把闲话传得很好听,我们做父母的这把年纪再和离,是愁长安城中那些闲人茶余饭后没有谈资吗!”

  宴清风反问:“你不是也说过,没人敢说我们家的闲话?”

  宴青菱道:“母亲已经咳血有段时日了,若是和离能让她舒心些,有何不可?”

  没有哪个做子女的盼着家分崩离析,可母亲实在捱不过了。

  困在那王府的朱门大院中,困于妻这一字中,日复一日想着的都是烦心之事,又岂能快活?

  宣王看着这双儿女,气得呼吸粗重。

  当真是孝顺啊。

  看来今日之事是避无可避了。

  “那就把闲杂人等先请出去,我们一家人坐下来聊聊。”

  屋子里也没几个外人。

  孟姑姑和土豆很有眼色,一人一边就把李朝瑶提溜了出去。

  宴清风关上门。

  宴青菱搬了个灯挂椅在床榻边。

  宣王坐下来,对上段知菁的目光。

  先前她眼里只是冷淡和怨气,现在多了恨。

  宣王叹了口气,“从前清风争气,叫咱们面上有光,青菱也乖顺懂事,不叫咱们费心……”

  “如今有变化么?”段知菁冷对道,“儿子依然是那个儿子,女儿还是那个女儿。”

  宣王叹道:“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一个满脑子就知道女人,为了女人都能不尽孝,另一个为了点小事同康子意和离也就罢了,还挑唆父母和离。”

  宴清风抱剑倚着床柱,听到这,深深拧起眉。

  父亲怪他满脑子就知道女人,卓明月怪他太孝顺,不肯对父亲出手。

  这到底咋回事儿?

  他要开口,宴青菱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别插嘴。

  宴清风不乐意,“他说你为了小事和离,什么叫小事,他不记得你被康子意关地窖了?要不是康子意动了手,你能落到段以珩手里,差点死他面前?怎么的,只要人没死,那都不是事,是吗?”

  宣王怒道:“若是没有和离,康子意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宴清风吼他,“然后让青菱变成第二个母亲,是不是?!”

  宣王猛地一拍伤腿。

  “他爹是丞相!你知道康博文在朝中有多少人心?跟他撕破脸面有什么好处!你还一而再的去揍康子意!”

  丞相不足为惧,可到底也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况且事后丞相也拿了万两黄金来作歉礼,只为宣王这个做父亲的肯一笔勾销,不再计较后辈的过失。

  宴清风冷哼,“我揍的是康子意,又不是康博文,替他管教儿子,他该谢我才是。”

  “你如今是摄政王,总要学会维稳朝局,”宣王说教的口吻,语重心长地道,“事大事小,你心里也该有个数。你的婚书我从不强做主,已算很由着你去了,青菱也是,男人是自己选的,后果也该自己担着。”

  话倒是冠冕堂皇,宴清风还欲开口,宴青菱拉着他衣袖把他拉到另一边去。

  宴青菱小声说:“别跟父亲扯那些无关紧要的。”

  显然父亲在顾左右而言他,却绝口不提他跟母亲之间的事。

  哥哥又是个冲动的人,到时候吵得凶了,父亲被气昏,这事儿又谈不了了。

  段知菁嘲弄道:“你不做主清风的婚事,是因你知道他的脾性,强求来反而可能搞到两家决裂的局面,所以你只能由着他去,而不是你有多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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