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自嘲的笑了笑。

  哪里是很可能,是一定会拒绝。

  “早点回去吧,你顾好自己,我忙完了这阵,再来找你。”

  他转身,却被拉住了衣袖。

  于是他再转过来。

  “嗯?”

  卓明月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答应了青菱的。

  青菱对她说:我知道哥哥从前做的那些事,叫你心里过不去。可是这些天,我没法兼顾哥哥和母亲两个人……你哄着他点,陪他走出来这一件事,好不好?就当是为我。

  她没有办法拒绝青菱。

  也不会拒绝。

  这一刻,宴清风有些恍惚。

  他僵着身子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他忽而想起来,从前父亲同他说过,为何盼着他成家。

  并非只为了绵延子嗣,延续香火。

  是你在战场厮杀时,能有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是你忙到深夜,精疲力竭地回家,有个女人为你留那盏孤灯。

  是你遇到难以承受之事,几近崩溃的时候,有一个怀抱。

  她柔软,羸弱,却有能支撑起你的力量。

  卓明月轻声说:“这阵子,你也确实累了。我不懂怎么安慰人,但是,宴清风,现在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走出来这些事。”

  “嗯。”

  他嗓子很哑。

  缓缓后,又“嗯”一声。

  “你是在可怜我吗?”他问。

  卓明月摇头。

  倒的确没有同情他的成分在里头。

  她去同情一个能拿捏她生死的人,怕不是脑子坏了。

  宴清风心想,若不是同情,那她便是真的在心疼他了。

  他拥住她。

  “我能走出来的。”

  有些人没有崩溃的资格,譬如他。

  他不仅有家,还有更多的事和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振作起来,而且是尽快。

  “我去看下母亲,你等我。”

  卓明月“嗯”了声。

  青菱还在同沈令仪说话。

  宴清风便绕过他们,走进母亲的卧房。

  段知菁躺坐在床上,见儿子进来,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肩上那处明显绑了绷带的地方。

  “你同母亲说实话,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宴清风避之不提,“母亲,下人说你没怎么吃东西,这样可不行啊……”

  “回答我。”

  段知菁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为何会煮一碗醒酒汤给你父亲吗?卓明月说他会对你不利,然后你又受了伤,你说是被父亲伤的。”

  ……

  后面的话,宴清风听不太清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这间卧房。

  卓明月还站在那里,是他让她在那里等着他出来的。

  他说很快就出来的,可他在里头枯坐了大半个时辰。

  他走到卓明月面前。

  卓明月静静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宴清风说:“卓明月,从我认识你的第一日起,你便在撒谎。”

  “嗯。”她不否认。

  宴清风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可我依然想要信你。”

  卓明月问:“你怀疑我什么,又想信我什么?”

  宴清风指了指肩上的伤。

  “这一刀是为什么,你解释给我听。你又什么,叫我告诉母亲,说是父亲刺的?”

  卓明月心想,是啊,她堵不住大长公主的嘴。

  可原本料想着,大长公主不会说出来的。

  大长公主以为自己杀了夫君,又怎么会,一五一十的交代?

  可她竟是根本没想瞒着儿女。

  “卓明月,你解释吧。”

  宴清风催着她给一个理由。

  他答应过,往后都信她的,只要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

  卓明月说:“换作是你设身处地,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没有人能安心等死。”

  宴清风目龇欲裂,“我要的是解释!”

  “这就是我的解释。”

  “好,好。”他连说了两声好,声线渐冷,“你不必回宫了。”

  卓明月被番薯请进了王府中的一间厢房。

  这间厢房里能听到灵堂中的哭声。

  一日三餐会有人端来,但她无法离开,门口站了侍卫,窗外也守了人。

  第八日的深夜里。

  门被推开。

  宴清风走进来时,她也还没有睡,正坐在茶几边喝水。

  肚子渐渐大了,她不容易入睡,也容易渴。

  “你倒是吃好喝好。”

  他语气里有讥讽的意思。

  想是听了下人说她胃口挺好,给什么吃什么,一点没少吃。

  “这不拼命自保,就是为了好好活着,我怎么会亏待自己。”

  他眼底乌青,目光凉凉的看向她。

  “我说过会护着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卓明月掀起眼帘,“我为什么要信你?”

  只这一句话,便激起他的怒火。

  他夺过她手里的茶碗,猛地掷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碎瓷四溅。

  仍不够解气。

  茶几上的琉璃花樽也被他砸了去。

  这屋子里所有的瓷器,有一件砸一件,直到没了落脚之处。

  他满目猩红的看向依然端坐的女子。

  溅起的瓷片割破了她的脸,一道细小的口子,往外一点点渗着血珠。

  她淡淡的看着他,眼底里依然没有波澜。

  他踩着一地碎瓷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扼住她下颔,令她抬起脸。

  卓明月闭上眼,没有直视他的目光。

  “你该怪你自己,”她说,“我同你说过的,收了你父亲的权力,你不肯。你也说过,我做什么都由我。”

  宴清风一字一句的说:“你都做了什么啊卓明月,我允许你害死我父亲吗?”

  他能容忍她拿一些事去气他父亲。

  他以为只是那一件。

  却不曾想,她为了逼死父亲,还利用了他母亲。

  卓明月轻嗤。

  “他难道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可是李朝瑶没了!他不会再杀你夺你孩子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卓明月说,“他要我死,跟有没有李朝瑶无关。”

  若要抢孩子给李朝瑶,大可不必要她命。

  只是容不下她罢了。

  他扼着她下颔的手指越发用力,掐进她骨血里一般。

  卓明月疼得蹙紧了眉。

  “你还让我母亲去杀李朝瑶。”

  宴清风说了这话,死死盯着她的脸。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差点也死了!那簪子只差毫厘,便会危及性命!”

  卓明月知道的。

  她没有什么好辩解。

  大长公主曾经那么待她,难不成她还会为此懊悔?

  有湿润的东西,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脸上。

  宴清风恨她,也恨自己。

  “是我被女色迷了心智,”他说,“你好毒啊,卓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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