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说:“我再坐会儿,就走。”

  卓明月困得熬不住了,便拉过被褥遮掩自己,在被褥里换下汗湿的襟裤。

  睡着之前,他还在。

  等溯儿再次哭醒要吃奶,宴清风已经不在殿中。

  ……

  丞相被抄家下狱。

  沈令仪被调至尚书省,任命尚书左丞。

  一时间门庭若市,前来道贺之人数不胜数,他的府邸从未如此热闹过。

  那些礼他都叫人一一退回。

  唯有一幅画,下人道是宴青菱送来的,他留了下来。

  他拿到书房再展开。

  画中是惊涛骇浪的辽阔沧海,有帆船在其中乘风破浪,驶向天际。

  画上无一字,他却识得何意。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原本无颜接受宴青菱的好意,不肯在她帮助下回归朝廷。

  宴青菱对他说:“并非是可怜你,我哥是真赏识你,你若实在惭愧,从此多为我哥效力便是。”

  沈令仪最终受了她的帮助,回了翰林院。

  如今得以任尚书左丞之位,他最该谢的,仍然是她。

  作为答谢,他邀宴青菱下馆子。

  下人说她应邀了,沈令仪欢喜得不行,穿上了新做的衣袍,好好收拾了一番。

  原是想送个手镯或玉钗,可一想,眼下凭他的奉禄只能买些俗物,她值得更好的,还是再攒攒银钱罢。

  到了酒楼,宴青菱已经等在那。

  沈令仪抬步走过去,一个女子人影抢在他前,扑通跪在了宴青菱面前。

  此番情景,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沈令仪听到旁人窃窃私语,才得知,跪着的那位是康博文的女儿,康敏苏。

  康博文已收押大理寺,全家下狱,而康敏苏幸而已经出嫁,如今是李家妇,才不受牵连。

  “嫂子,你帮忙求求情吧,我父亲是被陷害的啊!”

  宴青菱挪开了眼。

  “我不是你嫂子。”

  “嫂子,你往日都对我很好的啊!”康敏苏声泪俱下,“你和我哥成亲前,我们也玩的很好,我们……”

  “一码归一码,”宴青菱说,“你父亲所犯之事不可饶恕,判斩首的也只有你父亲一人,其他的至少有条活路。”

  她与康敏苏的确有昔日的交情在,也于心不忍。

  可眼前康敏苏这样当众跪地苦求,却除了叫人尴尬毫无用处。

  丞相所犯重罪,律法天理皆不容,岂能宽待?

  “我哥哥被发配边疆做苦吏啊!他哪里受得起这种苦,嫂子,你心软一点,你们好歹曾是夫妇啊……”

  康敏苏向她磕头。

  哐哐的磕头声响彻酒楼。

  “纵使我父亲犯错,我母亲我哥哥何其无辜啊!祸不及家人啊!”

  宴青菱推辞道:“这些事你同我哥去说,我管不了。”

  替康子意求情,这话她也着实开不了口,只怕一开口,哥哥先得骂她了。

  康敏苏眼见着她绝情,眼中显一丝恨色。

  “不就是我哥负了你吗,可也是因你两年都怀不上孩子啊!我哥只是找外室生个孩子而已,他哪里对不起你啊!你至于要我们全家不得好死!”

  沈令仪本无意涉入其中,可康敏苏说这话,他实在看不下去,几步上前。

  “分明是你父亲徇私枉法死有余辜,和青菱有何干系?你这样攀咬青菱,就能洗脱你父亲的罪孽了?”

  康敏苏转眸,尖锐道:“你又是谁!我和我嫂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康子意说:“她并不是你嫂子,她与你哥早和离了,她也根本没把你们这一家子放心上,更不会做出报复的事来。你父亲为非作歹之时你不规劝,以为能安然一世,如今出了事,你怨天尤人,又有何用!”

  他掷地有声,力求更多的人听清,不要偏信康敏苏片面之言。

  康敏苏泪眼朦胧的看向宴青菱。

  “嫂子……”

  若说宴青菱先前对她有几分于心不忍,那么这几分不忍,在她开头攀咬自己时便烟消云散了。

  宴青菱摆手,“把她请出去,今后我所在之处,她不可靠近半步。”

  她的随从拖走康敏苏,也叫围观的众人都散了去。

  酒楼中恢复寻常。

  沈令仪在她对面坐下来。

  “菜点了吗?”

  宴青菱说:“没,等你呢。”

  他便招呼来小二,点了几个清蒸的菜。

  “康子意……前日受了拔舌之刑。”

  宴青菱眉心跳了跳。

  这事没有人告诉他,哥哥也没说,兴许是怕她心疼。

  “丞相失智了,”宴青菱说,“拿自己的命和一家子的荣辱,来换我哥被人说些闲话,也不知值还是不值。”

  毕竟,宴清风只是被人背后议论,而康博文是实打实的要被斩首。

  沈令仪低声道:“他以为摄政王刚操持国事,正博人心之时,总会忌人口舌谨慎行事,不敢动他的。但摄政王不是那个性子。”

  宴青菱点头。

  哥哥会为了朝局安稳容忍一时,可真闹大了,他会当即斩草除根。

  “听说西越进犯边境了?”

  昨夜哥哥一宿没回来,在勤政殿中议事。她一打听,才知西边有战事了。

  “嗯,”沈令仪道,“主少国疑,外邦听闻朝内动荡,即位的是个奶娃娃,总得动点心思。”

  ……

  西越的实力不容小觑,这种战事,自然是宴清风亲征胜算来的大。

  可他一去,朝中又该如何?

  “云将军当年跟随宣王出征数次,立下不少功劳,西越之战,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一位大臣提到云程。

  诸位的目光随之看向那位的男子。

  卓明月也看向他。

  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锋锐,五官硬朗俊俏,模样看着稳重,也挺沉默。

  其他大臣都意见纷纷,唯有他盘着手里的珠串默不作声。

  另一人道:“只是先前云将军随宣王出征,都是副将,还不曾担任过主帅,这一回……”

  “行,”云程言简意赅道,“我去。”

  他挺干脆的,旁人却顾虑良多。

  “这么草率?云将军,这一战是不能够掉以轻心的,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其他外邦都认定我夏朝主幼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云程不耐道:“话这么多,换你去?”

  那位当即闭上了嘴。

  宴清风倒中意云程这股干脆。

  战场上本就如此,谋略和奋勇缺一不可,瞻前顾后扭扭捏捏,是最不可取的。

  宴清风看了卓明月一眼。

  算起来,云程是云月瑶兄长的儿子,血缘上算是卓明月的表兄。

  只是云月瑶被族谱除名,跟云家一刀两断,卓明月应该不会再认这些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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