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明月!”

  段知菁一声暴呵,随即拼命咳嗽起来。

  孟姑姑连忙递上帕子,在其身后抚背,试图缓解她的咳嗽。

  那帕子上,赫然有了鲜红印迹,刺目凄惨。

  孟姑姑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恼怒:“摄政王!大长公主身子到了这般境地,你还纵容那毒妇给她添堵吗!”

  宴清风欲上前,卓明月用力一握他的手。

  她从未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却是这样的境地。

  他痛苦不堪地看着卓明月,又看向终于止住咳嗽的母亲。

  见母亲这病弱模样,他阖了阖眼,将心中的不忍都暂压下去。

  在一片死寂之中,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母亲,你不把溯儿交出来,便是要儿子的命。”

  段知菁目睹眼前这一幕,咳嗽声终于止息。

  她紧紧握住案几的边缘,挣扎着站起身来,唇边残余一抹殷红。

  “宴清风!你这是要把我活活气死吗?”

  她身子已被病痛折磨得单薄,胸膛剧烈起伏着,满面充斥恼怒与悲愤。

  宴清风垂眸道:“母亲,儿子不孝,但儿子不能牺牲卓明月来成全对你的孝心,无论她是谁,我都没有资格那么做。”

  段知菁单手紧紧捂着胸口。

  “她是害死你父亲的人!”

  “她不是。”

  四处奔波,又遍寻无果的这一夜里,宴清风终于体会到她当初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

  那是一种被铁手扼住咽喉,无法喘息的滋味。

  连他都并非无所不能,而她,一个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女子,正如一只随时能被捏死的蝼蚁。

  她如何能不惶恐?

  过去他总以为,他给了她衣食无忧,给了她荣华富贵,可在他的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她没有害死我父亲,”宴清风道,“父亲没有死。”

  段知菁仍然不信这话,她那瘦得皮包骨的手指,遥遥指着宴清风。

  “你为了袒护卓明月,是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了!”

  卓明月的心头骤然涌起一阵寒意。

  先前她只是心存疑虑,然而此刻,她的疑虑已化作确信无疑。

  如果宣王真的未曾离世,那么眼下的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对付宣王,那难度,和对付大长公主全然不同。

  宴清风察觉到她的手心出了层薄汗。

  或许瞒着明月这件事,反而错了,她若是心中有数,便会有一些防备,不至于叫这样的事发生。

  他望着母亲,说道:

  “你下毒的时候为免后悔莫及,下的是有解药的毒。而父亲的多宝阁中有个空瓷瓶,里头残余的气味与解药相符。”

  段知菁神色顿住。

  “可他……”

  “我在陇西受重伤之时,父亲来看我了,”宴清风缓缓道,“回来我挖了坟,是空的。”

  父亲没死这件事,曾叫他庆幸不已,如今想来,他明知还会有事,却一味粉饰太平,是他大错特错。

  段知菁摇头。

  “不可能!他若没死,一定会让我知道。”

  何况她已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宴幸川又岂会不来见她。

  卓明月哼道:“因为毒是你端给他的,你既然要他死,他全你心意,又岂会再出现在你眼前!等到你一死,他没了再继续瞒着的必要,自然会现身。”

  说白了,这场假死,不仅让卓明月险些万劫不复,也是宣王成全夫人报仇的心愿。

  可谓两全其美。

  段知菁干枯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真的是空坟吗?”

  卓明月甚觉可笑,“宣王杀你父兄,纵容李招瑶欺人太甚,你既然还对他狠不下心来,他假死你痛苦,后悔,还受他摆布挟持亲孙子,只为要我的命,你糊涂一世,真是活该被摧残到今日地步!”

  段知菁形同枯槁的身子晃了晃。

  宴清风皱眉。

  “你何必说这些?”

  卓明月瞪他一眼,“你闭嘴,若是你在襁褓里被人挟持了,你父母必定把人碎尸万段了吧,我只是说几句实话,叫你心疼了吗?”

  宴清风哑口无言,眼尾静静染红。

  “只是说这些……也无益。”

  段知菁咬了咬牙。

  “卓明月,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懂夫妻的鹣鲽情深!”

  卓明月冷笑,“你们的相爱相杀,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你深爱你的杀父仇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挟持亲孙子。你父兄在天有灵,能被你气活过来。”

  也是可笑,都到了相杀的地步,何必再谈感情。

  仿佛渡上这一层光,所行恶事能变得光辉?

  段知菁忍住了喉间痒意,大声质问宴清风:

  “你是带着她来要我的命来了吗!”

  宴清风耳朵里嗡嗡作响。

  再耗下去,听她们互相责骂,局面只会更加混乱不堪。

  他挥剑在自己胳膊上猛割一刀。

  他割得深,鲜血顺涌而下,染红了他空青色衣袍,那鲜艳的红色,也顺着他的指尖,染红了与卓明月紧握的双手。

  段知菁瞳孔一震,“清风!”

  她欲冲过来,却被宴清风带来的人手拦住。

  “把溯儿还给卓明月。”

  宴清风说了这话,没给他母亲反应的余地,更深的一剑往胳膊另一处刺去——

  “不要!不要!”

  “还给她!还给她就是了……”

  段知菁心如刀绞,无力到痛哭。

  她从来都见不得儿女受一点苦楚,儿子那伤口鲜血直涌,似要把她的心生生撕裂了,叫她如何受得了,如何能不妥协。

  她摆手吩咐,声音嘶哑,“去把孩子抱来。”

  宴清风放下剑。

  母亲一向好对付的,嘴上说着要他长痛不如短痛,可他真的受了伤,母亲根本受不了。

  卓明月的目光顺着奔入里屋的孟姑姑而去。

  宴清风松开她的手,奔向忽然昏厥的母亲,急声吩咐示下:“山庄里有没有跟大夫来,快去叫!”

  大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只是方太医都来了,大长公主在针灸下缓缓转醒,去抱孩子的孟姑姑还没有回来。

  段知菁醒来,便要方太医赶紧处理宴清风胳膊上的伤口。

  宴清风褪下衣袖,余光瞥见卓明月。

  她一直往孟姑姑的去的方向看着,眉头紧皱,似乎依然心有不安。

  宴清风问:“溯儿怎么还没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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