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接踵而至,满桌的大鱼大肉,几乎摆满了整个桌面。

  卓明月道:“没必要点那么多,吃不下,要是还有菜没上,就别让上了。”

  云程愣了愣,困惑的看向她。

  “不是你点的吗?”

  卓明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的扫向窗边,宴清风正抱着剑,静静的靠着窗户看着他们的方向。

  目光相触,宴清风便走过来,自然的在她身旁坐下。

  酒楼里的小二见状,麻溜地拿酒杯和碗来。

  宴清风给自己满上。

  看他一杯又一杯,有把自己惯得大醉的趋势,卓明月起了身。

  他酒品不太好,只要他喝酒,卓明月就想离他远点。

  本来有云程在还好些,可云程说去小解,结果迟迟没回来。

  宴清风低哑道:“明早我启程回去,你能不能,再坐会儿?”

  “不了。”

  卓明月拒绝得很干脆,连个理由都没找。

  她对上宴清风失落的目光,轻声道:“其实你对我不是爱,只是不甘心,你不甘心一个你根本瞧不上的女子,居然不爱你。男人的胜负欲,挫败感,叫你越陷越深。”

  人总把不甘心和愧疚误以为是爱。

  可爱一个人,不是那样的。

  宴清风缓慢的摇摇头。

  “没有瞧不上。”

  卓明月大概也知道,当初他那些贬低和欺辱,不是出于对她出身的轻蔑。

  而是他认定了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满口谎言。

  他认为自己被欺骗,被辜负,便用自己的手段惩罚她,出这口恶气。

  仔细想来,她的处境,她的艰难,都是她自己的事,外人没有责任来体谅她。

  她没有顺势而为,偏要逆行着求一条生路,总归要付出代价。

  “放下吧。”卓明月说。

  宴清风苦笑。

  旁人总看似好心好意地劝他放下。

  就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哪里这么容易做到?

  他又岂能不知,放下执着,能免得叫他空怀念想。

  谁不想过快活自在的日子,谁情愿为个遗憾困守一生?

  “怎么放下?”

  “我的执拗,是保住你的最大筹码,怎么放下?”

  若是他放下了,便不会那么心系她和溯儿。

  手底下的人都是心思细腻的敏锐之辈,一旦察觉到他的变化,必然也会随之懈怠。

  甚至父亲,父亲那么喜欢溯儿,若是嗅到他已不在乎的苗头,或许就要动手抢夺孩子,甚至伤害卓明月。

  他用一年半的坚持,才换来父亲妥协。

  谈何容易,又岂能放弃?

  宴清风坦白说:“我是最想放下你的人,但我不能那么做。”

  卓明月默了默。

  “那随你。”

  “卓明月,”宴清风无力道,“你为什么不肯回长安?若是不愿意见到我,我可以少出现在你面前。”

  卓明月说:“从前我也认为,没什么不可以将就的。只要能活着,呆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行。可在外的这些日子,实在很安逸,又快活。”

  她每日只需要想着今日买什么菜,做什么式样,最操心也不过是溯儿又同别的孩子打架,亦或者闯了什么祸。

  她爱听李婶夸赞溯儿,也爱听晩莹说她酒铺子里那些事。

  甚至买到便宜的肉,也值得高兴。

  长安有荣华富贵,奏折里有各地的奇人异士,朝堂上有风起云涌的波澜。

  却没有那些平凡的,安然的欢喜。

  宴清风道:“那你知道,你这一年半的安稳,背后我的人帮你解决了多少麻烦?若是没有人在暗地里护着,你能不能有这样的安稳?”

  倒也确实如此。

  于是卓明月真心实意的说:“谢谢。但你是溯儿的生父,尽这份力也是应该。”

  宴清风无奈。

  “我的意思是,这份安稳你在清平镇我能给你,回了长安,我还是能给你。”

  卓明月自嘲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拒绝,是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宴清风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

  片刻后,他才说:“没事,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我听天由命。”

  他但凡强求,把她强留在身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在某些时候,他确实会不可遏制的萌生那样的念头。

  强行带走,困在身边,就像从前做的那样。

  同样的事康子意对青菱做了,他就觉得挺无耻的,那又凭什么他做的时候,她就得逆来顺受?

  算了,他总不能一错再错。

  卓明月笑了笑,“说实话,现在的你是挺好的。”

  宴清风也笑,“有什么用,你还是不要。”

  卓明月给杯子里倒了酒,碰了碰他的酒杯。

  “我第一次养孩子,不知道男娃是不是天生皮一些,有时候他惹我生气了,挺想来找你吵架的,觉得他像了你。”

  她一饮而尽。

  “你也不用对巫马陵有那么大敌意,我不可能带着溯儿去外邦,你可以放下心。”

  宴清风“嗯”了声。

  “我知道你不会跟他走,纯粹看他不痛快。”

  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就是有时候,巫马陵说的有些话,让他完全忍不了。

  她说:“你好像没长大。”

  肩膀上扛了万千百姓的人,却总那么幼稚。

  “跟你相关的事,我就没脑子了,”宴清风自嘲一笑,“我想过的,你要是再找男人,我没立场管,但我管不住自己。”

  他想了想,表态说:“以后不会了。”

  余生还挺长,到老还有漫长几十年,他总不能强求她也一个人。

  她若是遇到心仪的,能照顾她的男人,他理应成全。

  再干涉,便是他失态,是他不应该。

  卓明月放下酒杯,“谢谢。”

  有些事,她没法释怀,但有些事,她也该道谢。

  她走出酒楼,凉风拂面。

  番薯在酒楼外候着。

  “太后……”

  卓明月纠正他的称呼,“不是太后。”

  番薯斟酌了下,说道:“主子问过豆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豆哥说,得收了宣王的权力,那才是能叫太后心中踏实的事。”

  卓明月道:“他明知宴清风做不到。”

  当初宴清风没有答应的事,往后也不会。

  番薯红了眼,“那天,主子得到太后和皇上双双火中殒命的消息,他拿烈酒浇了卧房,对着火折子发了许久的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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