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明月很少为别人的事心烦意乱。

  但是这回,实在糟心。

  “我们明日搬出去。”

  云程一愣,“我不会让蕊姬来打扰你的,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卓明月却是已经下了决定,“蛋蛋不想住这儿了,我由他。”

  她管不了云程那些事,再留在这儿,只会给自己和孩子添堵。

  然而天还没亮,溯儿就被府里凄凄哭声闹醒。

  “娘亲,好多人在哭……”

  卓明月听了一会儿,手捂住他的耳朵,“睡吧。”

  溯儿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等他再醒来,卓明月给他穿好衣服,交代他,“你在这里乖乖的,娘亲过去看看小姐姐。”

  溯儿说:“我也想去看小姐姐。”

  卓明月顿了顿,道:“这么早,小姐姐可能还在睡觉。”

  溯儿说:“我不会吵到小姐姐睡觉。”

  卓明月还是没同意,“你乖乖的,在这里等娘亲回来。”

  ……

  府上已成一团乱麻。

  姜柳异常冷静的让人备棺材素稿和丧服。

  云程斥责她,“那么点大的孩子是不办丧的,你准备那些做什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夭折的孩子,按规矩是火葬了,尸骨不存。

  只有成年的人才能办丧仪。

  姜柳没理他,自顾自的吩咐人把买来的东西搬进院子里。

  云程怒道:“都搬出去!”

  姜柳拔了侍卫的剑,挡在他们面前。

  “谁敢动!我就杀了谁!”

  下人们便不敢在上前,犹犹豫豫的向云程请示。

  云程冷冷看着她,“哪怕是皇子公子,三岁夭折都不办丧的,你如此行事,是要把云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吗?”

  姜柳剑指向他,声嘶力竭道:

  “我就是要办丧!大办!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女儿被人害死了!她不能白死!”

  云程轻而易举的,把她手里的断剑夺过来。

  他握住剑,信手一折,锋利的剑刃就成了两半。

  “姜柳,你冷静一点。她本就体弱,一个风寒就能轻易折了,本来就没法长大的,怪不得别人。”

  卓明月过去的时候,姜柳正指着云程的鼻子痛骂:

  “你还是个人吗?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相比她的崩溃,云程就显得冷静许多,冷静到油盐不进。

  “人死不能复生,你早日想开吧,总不能为这点事人就垮了,想想你的书儿。”

  姜柳道:“你这么冷血,正是像你的爹,你活该没娘也没爹疼!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哪怕是这句话,他似乎也没有入心。

  他一掌劈在姜柳的后颈,姜柳软绵绵的倒下去。

  “东西搬走。”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

  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卓明月。

  云程神色微微一滞,继而道:“大夫说过,那孩子大概率活不满八岁的,早走也是少受着苦。”

  卓明月说:“你这样劝自己,能心安理得一些吗?”

  云程皱眉道:“并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渎职的下人也处罚了,孩子夭折本就是件不祥的事,谁会拿这样的事大肆宣扬?”

  下人的动作很快,院中很快被一搬而空,没有半点白色。

  卓明月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大悲大痛,竟还想着来宽慰你,你说可笑不可笑?”

  云程道:“我早知这个孩子留不住。”

  卓明月点点头。

  “你好自珍重。”

  她转身便走,云程走了两步拦在她面前,“你再留两日吧,宽慰宽慰姜柳。”

  他挺诚挚的。

  卓明月一时分不清,他是真担心姜柳沉浸于悲痛,还是只为留下她寻个理由,以全他对姑姑的孝心。

  “宽慰她的事,只有你能做。”

  丧女之痛,并非外人三言两语可以开解,唯有把落水之事查明白,给个交代,才叫宽慰。

  他心中不会不明白。

  云程让开了步。

  走到竹林处,卓明月脚步顿住,深深呼吸来缓解心口的不适。

  若是有权力,她是不是就能明明白白的干涉这件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力?

  卓明月回到院子里,溯儿正在用早膳。

  “娘亲!小姐姐醒了吗?”

  卓明月撒了个谎,“还没有。”

  溯儿肉眼可见的失望,“怎么还没有醒,是不是睡得够久啦。”

  卓明月摸摸他的脸。

  “我们不住舅舅家里了,好不好?”

  溯儿愣了一下。

  “是不是他们还以为是我推了小姐姐……”

  卓明月摇摇头,“不是,借住在别人家久了也不礼貌。”

  溯儿不懂这个,但是娘亲说了,他认真点点头。

  “好!”

  卓明月收拾了几件衣服,数了下银票,就背着包袱轻装简行的,带着溯儿离开。

  来时坐的马车,溯儿便只能扒着车窗看繁华的长安城。

  眼下他终于再走在这街市上,若不是卓明月死死拉着他,他早就不知被什么吸引了去,跑得没影了。

  “娘亲!那里好多人!他们在干什么呀?”

  卓明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是那间卖杏花酥的铺子,依然人满为患。

  “他们在买杏花酥。”

  溯儿大声说:“蛋蛋也要吃杏花酥!”

  卓明月便牵着他的手去买。

  他们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被插了几次后,溯儿生气了。

  “娘亲我们也要前面去!”

  卓明月还没说话,一位拿着纸包的杏花酥的男子在溯儿面前蹲下来。

  他把一块杏花酥递到溯儿面前。

  “叔叔的给你。”

  溯儿看着面前陌生的叔叔,迟疑着不敢去接。

  娘亲说过,不能拿陌生叔叔的东西。

  直到卓明月开口:“谢谢。”

  那是可以拿的意思,溯儿才欢欢喜喜的接过。

  “谢谢叔叔!”

  “真乖。”

  秦时夸了孩子,把剩下的杏花酥都递给卓明月,“刚好在买这个,都给你吧。”

  卓明月却没有去接。

  她平静而疏离的说:“你买这个,本是要给别人的吧,溯儿尝个鲜就行了,你别让人久等。”

  秦时道:“本来买给自己吃的。但我日日在长安,时时都能过来买。你不是喜欢吃这个?”

  卓明月仍然摇摇头。

  “已经不喜欢了。”

  秦时收回手,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他明白她在这时候的拒绝是在表达什么意思,这句不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和当初约定好的不一样。

  “没关系,”他说,“也挺好的。”

  她当初的人生在泥潭中挣扎,才会格外珍重那一点光亮。

  如今的她,想必有过更大的光亮了。

  溯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娘亲,这个叔叔认识吗?”

  在这热闹的街市上,这一面似乎恍如隔世。

  卓明月轻轻说了声“认识”。

  可也只能仅限于认识了。

  此处来来往往的,身边都是嘈杂的人声。

  她突然从那些聒噪中,听到一段对话。

  “听说了吗?云将军的夫人跪在皇宫门口,说是有冤情!”

  “有什么冤情,让云将军去面圣不就是了?”

  “云将军刚立战功,能有什么冤情啊?”

  “那是夫人自己的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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