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堂外已经传来了刘据的声音:

  “正是,若心中没鬼,我亦并非吃人的恶鬼,你们又何须慌乱?”

  紧接着一队披甲执锐的期门武士鱼贯而入,极为细致的检查了堂内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土匪一般翻箱倒柜,又毫不客气的将所有无关人等驱赶了出去。

  自上回刘据在候井县衙遇刺之后,这些期门武士亦是大受惊吓。

  得亏刘据安然无恙,否则哪怕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他们这些人也没办法向天子交代,届时绝不只是公孙敬声和领头将领受罚那么简单。

  因此现在他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极为小心,恨不得掘地三尺。

  如此检查过后,刘据才在公孙敬声、卫伉等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恭迎殿下。”

  王定连忙躬身对刘据施礼。

  贯长卿却依旧靠在榻上,只是微微向刘据颔首:

  “殿下降临君子馆,老朽本该起身迎接,怎奈身体老迈,实在有心无力,请殿下勿怪。”

  大汉也是有T0版本的,并且有法理依据,类似于后世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和耄耋老人保护法。

  此法起源于西周时期,并且在《礼记》之中有明确的记载,曰“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

  而到了大汉,汉惠帝时期又对这项法令进行了具体的范围划定。

  规定不满十岁,或者年满七十以上,若是犯罪甚至是犯了死罪的话,那么便必须上报朝廷,由朝廷给予减刑或者减免。

  这项法令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刘彻也依旧在实施。

  并且在礼节上,对于年满七十的老者也有宽容,这样的老者见了天子都不需要行礼,天子非但不能怪罪,还要礼遇有加。

  不过大部分人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也都还是尽量能行礼就行礼。

  很少有人会仗着自己年迈,在皇室王公面前妄自尊老,就算起不了身,也要施个拱手礼,而不是像贯长卿现在这样以颔首代礼。

  “老不死的,乃翁……”

  一看到贯长卿这副模样,公孙敬声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骂人。

  他倒不是对耄耋老者有什么意见,而是对贯长卿这个人有很大意见。

  此前被关押的那些官员这几日已经主动呈递了许多供状,将他们在供状中提供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最终问题都指向了河间王宫,和供养了众多儒士的日华宫与这座君子馆,尤其是贯长卿和王定二人。

  而卫伉最近建立情报网查探上来的消息,也同样佐证了这些供状中的内容。

  只不过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钩弋夫人”这一件事。

  至于刺杀刘据的事,暂时则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与贯长卿和王定有关。

  这倒也无可厚非,这么冒险的事一定是绝密级别,而且本来就具有一定的偶发性,再加上候井县令贾逊和那些刺客已经全部死亡,线索也因此彻底断了,绝非想查就一定可以查得下去。

  不过就算查不下去。

  公孙敬声也不难看出“钩弋夫人”计划和刺杀计划就是同一件事,只是planA和planB罢了。

  因此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早已认定贯长卿和王定就是幕后主使。

  “唉,表哥不要冲动,注意言辞文明。”

  刘据却在这时候拦住了公孙敬声,笑着说道,

  “不要忘了,咱们这回是来杀人诛心的,又不是来骂街的,需讲究一个以德服人。”

  “杀人……还要诛心?”

  贯长卿那张已经布满老年斑的脸皱了起来,王定则下意识的望向了贯长卿,难掩眼底的恐慌,很显然这两個人亦有主次之分。

  “二位勿怪,事已至此,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今日为何来此。”

  刘据找了个地方坐下,笑呵呵的道,

  “至于你们针对我的原因,我也基本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你们若是愿意再与我聊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不介意再听听,权当做查缺补漏了。”

  “殿下恕罪,老朽从未针对殿下,实在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贯长卿闻言却也是笑了起来,用他那特有的漏风声音道。

  他自信刺杀的事,刘据绝对不可能找到相关的任何证据,更不要说确凿的证据。

  而郭玄子和福星贵人的事,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欺君,就算承认了也没关系,反正对于他这个岁数的人来说,这种罪名根本就不可能重罚,就算天子也只能网开一面,最后不了了之。

  “我就知道二位会是这样的态度,否则你们早在几日之前就该派人去找我了。”

  刘据也不着急,只是继续笑着道,

  “其实二位要是敢作敢当,甘心为自己的目标和信仰赴死,而不是对那些因此事被牵扯进来的人视而不见,我心中或许还对二位怀有那么一丝敬佩,没准儿给你们留个全尸。”

  “二位如此麻木不仁,为了保全自己那黄土已经埋到了鼻孔的性命,却罔顾他人性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只令我感到恶心与憎恨。”

  “如今看到你们的嘴脸,真让我为我那个孙儿河间王感到不值。”

  “他们一家自曾祖起,便将你二人奉为上宾,给伱们最高的俸禄,向朝廷举荐你们,为你们谋求官职,贯长卿,据我所知,你这国相之职也还是我那孙儿继位之后上书为你求来的吧,王定,你这个史丞也是我那孙儿亲自任命的吧?”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被我关押起来,年纪轻轻便将以参与刺杀太子的罪名‘畏罪自尽’,亏他自幼便将你们二人视作楷模与少傅,对你二人言听计从,你们却始终躲在这君子馆里无动于衷,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君子馆,君子馆,真是起了一个好名字。”

  “馆内所住之人,原来尽是你们这样的伪君子。”

  “你们这样的人,不配做学问教德行,所以我临时决定,除了你们应有的惩处,我还将给你们追加一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惩处,以儆效尤!”

  “?”

  听到刘据最后这句话,贯长卿和王定面面相觑。

  贯长卿随后又作为代表,冷笑一声用漏风的声音问道:

  “莫说我二人无罪,就算真有罪过,我们已年过七旬,殿下要惩处我们,恐怕尚需请示当今天子圣裁……另外,敢问殿下,何为‘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此罪汉律中未曾有过,春秋中亦无记载?”

  毕竟这个词汇对于他们来说都十分陌生,更不要说理解这八个字的真实含义。

  非但是他们,就连公孙敬声、卫伉与郭振等人亦是一脸疑惑。

  拜托太子殿下,你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得懂的汉语啊……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内心尚存一丝良知,听了这番话会先关心一下河间王刘授,主动担下罪责为他求情,看来河间王一家的确所托非人,会有今日的下场也怪不得旁人,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刘据摇头同样报以冷笑。

  这两个老东西已经刷新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不只是河间王刘授,已经死去的候井县令贾逊,还有宁死不肯供出这两个老东西的郭玄子,也全都瞎了眼,居然对这样两个老东西抱有期望……刘据此刻只觉得他们可怜。

  “……”

  被刘据如此揭露,饶是贯长卿和王定面皮再厚,此刻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但依旧没有愧疚之意。

  刘据却不会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只是自顾自的为他们解释:

  “这是我新加入汉律的豪华套餐,单单针对你们而言,所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便是自今日起至永生永世,你们将不再享有著作权和言论权。”

  “你们编撰注解和整理过的书籍,将永远不能署上你们的名字。”

  “你们发表过的言论,任何人都不得记录,更不能向任何人传播。”

  “史书中,也不得再有半句相关你们的记载。”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们。”

  “这是你们应得的。”

  “!!!”

  听到这个解释,王定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如同石化一般,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呼吸。

  “???”

  贯长卿则是瞬间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脸上所有的老年斑都随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老脸变得狰狞起来,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撕裂的气音: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有权力如此对我!”

  “你只不过是个太子,只有天子才能决定如何治我!”

  “……”

  公孙敬声、卫伉、郭振与堂内的一众期门武士都在这一刻心中凛然。

  他们终于知道刘据所谓的“诛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刚进来时,他说他并非吃人的恶鬼,可他却是吃心的恶鬼,他若要诛一个人的心,便会一口吞掉一个人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渣都不剩!

  而这“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创举,更是简直惊为天人,他真的是天才!

  与此同时。

  “是这样么?”

  刘据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贯长卿和王定一眼,扭头向外走去,

  “表哥,让他们体面,他们要是不想体面,就劳烦你帮他们体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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