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慕苑……逐慕苑……”

  念叨着这个名字,刘据脑中一片空白。

  “逐,有追赶、驱赶和排序的意思。”

  “慕,有敬仰、喜爱和思念的意思……”

  “这两个字放在一起,要强行解读的话,的确好像能与废立之事扯上那么一丁点关系,但细想又有些牵强。”

  “而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刘彻的文采非常好,有好几篇赋流传后世,起名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直白,少不了得引经据典一番。”

  “……”

  “想不明白,太难想了。”

  “管他呢,反正刘彻将刘闳召回长安,还赐了他一座像我一样的宅子,肯定就是为废立之事作准备,我就静待佳音吧。”

  刘据晃了晃已经死了不少脑细胞的脑子,索性不再费神。

  他只知道,这个齐王刘闳现在只有十二三岁,算是刘彻此前最喜爱的一个皇子。

  可惜这孩子的命不好。

  才出生不久,那时最受刘彻宠爱的母亲王夫人就病逝了。

  刘闳那时在宫里也没什么依靠,于是就成了自己的跟屁虫,每天缠在自己身边“据哥哥长据哥哥短”的叫着。

  自己那时对他也挺好。

  有时卫子夫和卫青给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总是不忘分他一些。

  再后来随着逐渐长大。

  自己封了太子,刘彻又给找了老师,自然也就顾不上刘闳了。

  再往后,霍去病带领众臣上疏请刘彻封刘闳和另外两个皇子为了诸侯王。

  按照大汉礼制,封了诸侯王就必须前往封地就国,不能继续留在长安,于是不到十岁的刘宏作为齐王就去了齐国。

  自那之后,刘据再也没见过这孩子。

  而根据史书记载,这孩子的苦命还远没有结束。

  大概也就是三年后,这孩子就将病死,谥号为“怀”,慈惠仁德而短寿的“怀”……

  要是这孩子能当上太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而且这孩子到了长安,当了太子之后还能够享受到大汉最好的医疗资源,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早狗带了。

  至于这孩子在接触到权力之后。

  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甚至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想法。

  这根本不是刘据关心的事情。

  他只知道无论是谁当了太子,八成都会对他这个废太子有些想法。

  就算没有,身边的人也会想办法让他有。

  他要做的只是尽快成为满级人类,远离长安这个政治和权力的漩涡,躲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提前做好准备,安安稳稳的做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王。

  就算是大汉实在待不下去,不得不跑去到东南亚或西域。

  他也照样有当个土皇帝的资本……

  所以。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

  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是不是应该帮适时他一把,顺便加快一下达成终极目标的进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吱嘎——吱嘎——”

  一辆马车缓缓自府外驶来,路过刘据身边时,几名仆从连忙躬身行礼:“殿下。”

  “马车上装的是给董公送来的书籍么?”

  刘据看了一眼马车,微微颔首。

  “正是。”

  几名仆从刚答应完。

  一个人已经快步从后院跑了出来,趴在马车上猴急的查阅那些简牍的书目,甚至忽略了旁边的刘据。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不负圣恩”的董仲舒。

  见到董仲舒,刘据心念一动,这不就是一本行走的儒学百科全书么?

  咬文嚼字的事问问他不比自己琢磨轻松?

  于是刘据笑道:“董公,我想请教个问题。”

  “殿下问便是了。”

  董仲舒依旧趴在马车上车约着那些简牍,头也不回的道。

  原来这老家伙根本不是没有看到他,而是一门心思扑在那些书籍上,全然忽略了应有的礼节。

  这也算是一种“痴”吧。

  刘据倒也并未放在心上,继续道:“父皇赐我这座园囿叫做博望苑,如今又赐了齐王一座园囿,取名为逐慕苑,董公可知出自什么典故?”

  “逐慕苑……这个简单。”

  董仲舒的眼睛完全没离开过手中的简牍,甚至连一丝思考的空当都没有,立刻自顾自的说道,“大约三十多年前,辞赋大家枚乘曾写作一片名为《七发》的辞赋。”

  “此赋说的是楚太子贪欲过度,享乐无时,因此患病求医的故事。”

  “赋中有这样一句话,曰:‘驰骋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

  “陛下当年赐殿下博望苑,有取广博观望之意,如今又赐予齐王园囿,取名为逐慕苑,看起来并非是为了合什么意,倒像是特意与博望苑相合。”

  “不过陛下赐殿下博望苑在前,赐逐慕苑在后,倒与《七发》中赋辞的顺序颠倒了,也不知是为何。”

  说完董仲舒一边继续看着简牍,一边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只对几名仆从说了句“劳烦将这些简牍都搬到我房里去”,然后就头也不抬的走了。

  刘据则瞬间明白了刘彻将这座园囿取名为“逐慕苑”的用意。

  楚太子。

  贪欲过度。

  享乐无时。

  逐慕苑。

  博望苑。

  顺序颠倒……

  稳了,这次是真的稳了,稳如泰山的稳!

  ……

  温室殿。

  “哼……”

  靠在龙塌上,刘彻心中依旧感觉憋了一口浊气,一连数日都吐不出来。

  适逢苏文从外面回来,刘彻只瞟了他一眼,声音沉闷的问道:“苏文,刘闳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回陛下的话,一切已安排妥当。”

  苏文垂首答道。

  “那就好,出去吧,朕要静静。”

  刘彻并未有什么反应,又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刘据啊刘据,朕以前觉得你不像朕,如今看来倒是朕打眼了,想不到你竟比朕当年还要乖张几分,连这等忤逆之言都敢当真朕的面说,简直气煞了朕。”

  “这回朕故意将刘闳召回长安,又赐他一座逐慕苑。”

  “你总该感受到危机了吧?”

  “不要以为你替朕做了些事情,就可以在朕面前口无遮拦!”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朕的道行深,还是你的脾性强,今后还敢不敢再如此不知进退?”

  “说起来……”

  “董仲舒已经去了数日,有他与你辩经,如今朕又给你加了如此危机,卫青和卫子夫必是皆已诚惶诚恐,也定会暗里向你施压。”

  “你告罪认错的奏疏最近几日差不多就该写好了吧?”

  “不过朕可没那么好糊弄,一封告罪奏疏还不够,是否将刘闳送走还需看你今后如何表现。”

  “这回朕定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

  “你就算再有脾性,那也是遗传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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