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一个反制金日磾的把柄?!

  赵周暗自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他被金日磾拿捏住了,回去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不向刘彻乞骸骨辞官,对此心中自是有些不满,不过再转念一想,就算硬要和金日磾斗法,最好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貌似也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何况正如金日磾所说,金日磾比他更了解天子的脾性,哪怕同样有对方的把柄,自己的胜算也同样不高……

  罢了罢了,乞骸骨就乞骸骨吧。

  别折腾来折腾去,自己丢官失侯不说,再让已经成了大农丞的儿子赵过受到牵连,那赵家可就很难再有翻身之日了……

  这个金日磾很不简单!

  别看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存在感,实则很有智慧与手段,万不可轻视!

  如此想着的时候,便听金日磾继续说道:

  “正是‘逆反’。”

  “据下官此前长久暗中观察,发现陛下看待太子殿下,正如诸位看待旁亲挚友一般矛盾……既怕旁亲挚友过的不好,又怕旁亲挚友过的太好,尤其怕旁亲挚友后来居上。”

  “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情。”

  “倘若诸位全力为殿下开脱,甘愿与殿下共同进退,那殿下便是过得太好了,尤其各位还是朝中重臣,更加坐实了殿下后来居上、僭越皇权之实。”

  “皇权是最无情,最不容僭越的。”

  “一旦令陛下感到如此威胁,殿下的功劳越大,罪过也就越大,届时非但殿下处境凶险,诸位也休想独善其身!”

  “反言之。”

  “倘若诸位非但不为殿下开脱,将殿下的所有罪责如实禀报,还在奏疏中对殿下之罪过进行严厉公正的批评,而对殿下的功劳则一笔带过,那殿下便是过的太不好了。”

  “如此陛下才会抛开皇权之无情,退而念及与殿下的父子之情。”

  “亦会感念殿下立下开疆扩土与找到银山的功劳,此行遭受的委屈大于罪过。”

  “届时就算殿下有些过错,但立下的功劳却仍是功劳,陛下才会不失偏颇的考虑殿下的功劳与过错是否能够相抵,殿下的处境反倒安稳。”

  “而诸位亦可在陛下心中落得一个不事二主的印象,殿下的功劳,亦可分给诸位一些,使得诸位本来将功赎罪的赎去了罪过,本来渎职的亦可功过相抵,再不济也是略微敲打一番,日后仍有机会受陛下重用。”

  “其实陛下的‘逆反’,诸位此前也应该有所察觉。”

  “想想近几年发生在殿下身上的事吧,哪一次不是殿下的处境越凶险,置喙与反对殿下的人越多,陛下便越是在暗中支持与纵容殿下,殿下的处境反倒越安稳?”

  “……”

  听了金日磾的话,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的确,回想起近几年发生的事,似乎的确是如此……

  之前的毁堤淹田、鲁国史家、东莱候神、还有那场“废立太子之议”,等等等等。

  就算他们不知刘彻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心中亦是明白,如果不是刘彻在背后支持着刘据,刘据安能稳坐太子之位,甚至还参与辅政,这不都是刘彻一句话的事?

  “那还是依金都尉的意思吧,咱们……”

  倪宽似是终于不再彷徨,下定了依计行事的决心。

  结果韩说却又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就算金都尉言之有理,韩某依旧不会这么做!”

  “小女与殿下已有婚约,这次出来历时大半年,回去之后便已临近婚期,韩某与殿下也即将成为翁婿。”

  “若韩某公然上疏陛下批评殿下,日后还有何颜面与殿下以翁婿相称?”

  “就算殿下不去计较,陛下又将如何看待韩某这個亲家,韩某又如何向小女交代?”

  “总之,韩某与诸位身份不同,就算此事是为了殿下着想,韩某也不能去做,否则便里外不是人了……”

  话音未落。

  金日磾便又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

  “韩将军的立场下官亦有考虑,韩将军的确不能来做此事,而我们也的确需要一个人让陛下对殿下的功劳有足够清晰的认识,否则岂不真成了攻讦殿下?”

  “不过就算如此,韩将军也需讲究方法与时机。”

  “依下官所见,韩将军为殿下表功的最佳时机是在回京交还兵权之后,此时韩将军才不会被陛下视作挟兵自重,陛下才会将韩将军的话听进心里。”

  “另外,下官此前还从公孙卿那里要来了一部【神道】经书。”

  “届时还请韩将军亲手将经书献给陛下,陛下看过这部经书,自会知道经书中的‘天帝’所指何人,足可一锤定音,抵消殿下私铸官印的僭越之嫌,令陛下彻底放下戒心。”

  韩说闻言沉吟了片刻,方才没有了异议,点了点头道:

  “若金都尉如此安排,韩某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当全力配合。”

  然而韩说这边没有了异议。

  却又有一个人伺机钻起了空子,陪着笑问道:

  “金都尉,下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能不能让下官也像韩将军一样,只在陛下面前为太子表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谒者李季。

  金日磾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

  “李谒者,我听闻常融落海之时,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也只有你说的清楚常融‘不慎’落海时的具体情形?”

  “啊这……”

  李季顿时僵住。

  “诸位上官,关于常融落海之事,你们也都是从李谒者口中听说的吧?”

  金日磾又向赵周等人微微躬身,施礼问道。

  “确是如此。”

  赵周等人颔首还礼。

  金日磾随即拍了拍李季的肩膀:

  “李谒者,今后请务必谨言慎行,万一有人亲眼看见了呢?”

  “???”

  李季只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起来,呼吸都跟着慢了半拍。

  他下意识的看向赵周、倪宽和韩说等人,却见这几个人正对着他微笑颔首,似是全然默认了金日磾的话。

  什么情况啊这是?

  说好的大家今后都是同一条破船上的人呢?

  为何这群老狐狸都坐在船舱里,独我一人被绑在了桅杆上?

  ……

  刘据并不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飞机,也不关心。

  反正身为一个挂逼,对于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维护好自己就行了。

  于是在合浦大营修整了几日,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

  至于那些银矿石,刘据本来的想法是只带上几车样品回去给刘彻看看就够了,免得拉来拉去劳累马匹和汉家儿郎。

  但韩说坚持要全部带回去,赵周等人也表示支持。

  用他们的说法是,这五万兵马来都来了,又没怎么打仗就立下了开疆扩土的功劳,运点东西回去才对得起陛下日后的封赏。

  刘据看得出来,他们这么做更多是为了回去之后在刘彻面前显摆表功。

  毕竟红口白牙的说话,哪有让刘彻看见实物更打动人心?

  刘据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觉得有必要,那就随他们便是,多大点事啊……

  ……

  不久之后。

  刘彻又陆续收到了赵周等人命信使送回来的奏疏。

  这些奏疏的内容与金日磾此前的奏疏大差不差,都是以揭露刘据的欺君、矫制和僭越之嫌为主,不过却也有各自不同的个人视角和侧重,甚至某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还存在着一些小出入,看起来不像是互相串供之后写出的奏疏。

  而且唯独少了韩说的奏疏,倒让人觉得这些随行官员之间,似乎也存在着一些分歧。

  另外,众人还一齐禀报了一个最令刘彻安心的消息

  ——刘据正式踏上了回京之路!

  韩说此行率领的五万大军,除了留下一万继续镇守置于王俭城的联合都护府之外,其余四万兵马也一并踏上了归途。

  安心之余,刘彻自己都没觉察到他心中的戾气正在悄然衰减,叱鼻冷笑:

  “呵呵,这个自以为是、胆大妄为的逆子,现在恐怕还沾沾自喜,全然不知他竟如此不得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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