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本来已经做好了摆出强硬态度,喝令卫伉与公孙敬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准备。

  此举自然是为了避免卫青和公孙贺等人受到牵连。

  如果他去杀江充的时候卫伉与公孙敬声在场,那么刘彻必定会认为卫家和公孙家也参与了此事。

  刘据自诩是个挂逼,自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也有办法保护太子府的从官。

  但卫青和公孙贺可都是刘彻的内朝臣子,可以直接受到刘彻的任免和惩处,如果他们也参与了这件事,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而以刘据对刘彻的了解,到时卫青和公孙贺即将面临的绝对不会只是踢出内朝的问题……

  结果走出一段距离之后。

  他竟发现卫伉和公孙敬声并未紧跟过来,并非他们不想跟来,而是韩凌不知何时竟挡在了两人面前,强行将这两个家伙拦了下来。

  “这个韩凌,已经看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么?”

  望着韩凌那纤细苗条的背影,刘据感到一丝欣慰。

  这个姑娘此前不但屡次成为自己的福星,人也颇为聪敏。

  此前在冒险给刘闳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他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早已不再抗拒这门被刘彻“包办”过的婚事。

  而这一次前往朝鲜半岛和倭国,韩说也为他提供不可忽视的帮助和支持。

  就连那些发给倭国大倭的蛇钮铜印,也是韩说在朝鲜半岛帮忙铸造的。

  如果换做是历史上的韩说,他八成会因为此事有僭越之嫌而断然拒绝,就像在巫蛊之祸中不肯受诏协助自己抓捕江充一样。

  刘据暂时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

  不过细细去想,应该与自己和韩凌的婚事有关吧,毕竟两人成婚之后,韩说就成了自己的岳父……

  “倒为我节省了一些口舌,这姑娘总是令人感到安心。”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最后看了韩凌的背影一眼,心无旁骛的带着郭振与太子中盾径直向东市行去。

  ……

  长安东市。

  江充依旧一身织丝禅衣,头顶鸟羽丝帽,走动时如同摇冠飞缨,就像一只正处于求偶期的扑棱蛾子。

  在他的身后,跟了上百名披甲执锐的北军士卒,看起来好不威风。

  “上官饶命,这几個钱是草民贩席收来的,实在不知竟不是上林三官钱,绝非诚心违反法令,草民愿将这些钱全部上缴,恳请上官饶了草民这一回吧!”

  一个身着补丁麻衣的贩席小贩跪在江充面前苦苦哀求,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两条腿不停的打颤。

  所谓上林三官钱,其实就是刘彻此前推行的五铢钱。

  只不过近两年才下诏禁止了郡国铸钱,将铸币钱完全收归朝廷,而以前国内流通的五铢钱也要求一并回收熔毁,只能使用上林苑三官统一铸造的带有显著标志的五铢钱。

  而在如今的民间,尤其是对于许多本来就没几个钱的百姓而言,要将手中那为数不多的五铢钱上缴官府,换取成上林三官钱非但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专门跑一趟也显得很不值当。

  因此坊间一直就有少量此前的五铢钱还在流通,只要份量和成色是足的,人们也都是认可的。

  而刘彻本来也不是针对这些百姓。

  他针对的是那些盗削私铸钱币的不法之徒,对于这种商业行为也选择了默认。

  甚至他还曾下诏允许人们用此前的五铢钱缴纳算缗赋税,收上去之后送去上林苑,熔了铸造成上林三官钱便是,如此潜移默化之间就完成了币制改革。

  因此江充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

  这个小贩今日总共只赚了二十文钱,其中有三文铜钱并非上林三官钱,江充立刻便命人将其绑了起来,准备以私铸盗用钱币的罪名将其收监。

  这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夷三族。

  就因为贩卖草席收了三文并非上林三官钱的铜钱,一家人都将人头落地!

  “我也是奉公执法,要怪就怪你不长眼,使了不该使的钱吧。”

  江充只是淡淡的看了小贩一眼,便对身后的北军士卒喝道,

  “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难道还要我请你们不成?”

  “诺……”

  几名北军士卒眼中划过一抹难色,却还是无奈的手持镣铐绳索上前将那已经吓破了胆的小贩捆了起来,推搡着送进了后面数十名囚犯之中。

  这些囚犯大多也都是因类似的罪名被捕。

  这些北军士卒心里都清楚,那些人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没收了他们的钱,最多再抽上几鞭子打上几杖,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小题大做。

  不过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正是江充的晋升邀功之道……

  这些可怜人和他们家人的人头,都将化作江充的一片片官职爵位碎片,成为他在长安手眼通天的阶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让开!太子殿下降临,还不速速退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江充眼皮一跳,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郭振正亮出印绶呵退上前阻拦的北军士卒。

  而在郭振的身侧,则站着一个气宇轩扬的年轻男子,江充此前虽从未见过刘据,但此刻也不难看出,这个容貌五官与当今天子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子,必定就是太子刘据。

  与此同时。

  刘据也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江充,毕竟像江充这种始终穿的像个求偶期的扑棱蛾子的人,在人群中也是一样的扎眼。

  “呵呵,前些日子治了太子府的詹事,一举令我威震京师,如今太子亲自找上门来,恐怕来者不善。”

  “不过我可是天子的人,太子又能奈我何如?”

  “若他对我无礼,我正好借此在陛下面前叫屈,如此陛下只会越发念我忠诚耿直,奉法不阿,更加倚重于我……”

  眼见刘据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江充心中也丝毫不慌。

  脸上随即露出不卑不亢的笑意,主动起身迎了上去,颇有礼节的躬下身子对刘据施礼:

  “恭迎殿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唰——噗!”

  伴随着两声轻响,江充只觉得胸口一凉。

  低垂着的目光只看见一把雪亮的剑身自自己刚刚抬起的手臂间穿过,不由分说的刺入了左侧胸口。

  扎心的疼痛数秒钟之后才终于传来,江充又惊又惧的抬起头来,只见刘据正手握着这把剑的剑柄,冰冷的目光令他如坠冰窖。

  “殿、殿下,这、这是……”

  江充已经无法支撑身体,就连说话都变得十分艰难,摇晃了两下便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然而他的大脑却依旧被惊惧与不解填的满满登登,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怎会如此?!

  我可是天子的人,他怎能当街杀我,他怎敢当街杀我?!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他疯了么?!

  “???”

  “!!!”

  静!

  这一瞬间,原本喧闹的东市死一般的寂静!

  周围的北军士卒瞪大了眼睛。

  被羁押等候处置的囚犯忘却了呼吸。

  不远处过往的行人停下了脚步,两只脚仿佛注了铁般沉重。

  随刘据而来的太子中盾浑身僵硬,瞠目结舌。

  就连跟在刘据身边的郭振亦是瞳孔地震……他想过江充的无数种死法,想过刘据会如何动手,自己又当如何协助。

  却未曾想过刘据竟干脆连一句宣泄的话都没说,一剑直扎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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