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青眉头皱的更紧,这已经不是话中有话了,而是话上添油,令卫青那尚且隐隐作痛的肝又开始颤抖着刺痛。

  “舅父来都来了,难道真就打算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

  刘据眨着眼道。

  他眼下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因此只要来一个堪用之人,他就一定尽用其才,哪怕是赶鸭子上架也不放过。

  这不,东方裕不久之前收到刘彻的诏命,本来都已经跑到了张掖,现在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正式在西域做起了使者,这次更是被刘据派去了更远的渠勒国出使。

  还有随东方裕一道赶来楼兰传诏的谒者赵谦。

  不但没能让刘据立刻回京复命,还被刘据软硬兼施,又在东方裕的助攻下,一道去了比渠勒国略近但却同路的精绝国。

  总之直到目前为止,来到西域的人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无论愿不愿意,都得带上点西域的“土特产”,甚至已经形成了不带点“土特产”回去都不好意思和旁人打招呼的程度。

  当然,刘据既然能够占透卫青那“适可而止,水满则溢”的政治智慧,本来是不打算、也不敢送卫青什么功业的,毕竟这对于已经“功高盖主”的卫青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为他和卫氏带来灾祸。

  从当初卫青让卫伉带给他的话便可看出,卫青心中并非没有野望与遗憾。

  只是在刘彻手底下做事,他的野望注定不可能实现,他的遗憾也注定不可能弥补,否则一旦“功高盖主”,自己与家人恐怕都难得善终。

  但现在,刘据看开了。

  他也帮卫青看开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论有什么野望,去实现便是,不论有什么遗憾,去弥补便是,何须再在意其他?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与我打马虎眼!”

  卫青几乎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意思,却依旧不愿说透,只是用警告的目光瞪着刘据,好教刘据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立刻改口。

  “舅父,我有一个梦想。”

  刘据却只是笑了笑,沉吟着道,

  “只是这个梦想凭我现在的人手,想要实现恐怕尚需费些力气,如果舅父与麾下兵马能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可能助你,你最好也不要去做,休逼我对你用强!”

  卫青矢口拒绝,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刘据却并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这个梦想其实很简单,漠南漠北,再无匈奴,岭东岭西,皆为汉土(岭指葱岭,也就是后世的帕米尔高原)。”

  “实现这个梦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脚步。”

  “舅父不能!”

  “如果舅父打算对我用强,如今能够以两石弓辕门射戟的我,必尽全力反抗,舅父恐怕制不住我。”

  “我父皇也不行!”

  “若我父皇强召我回去,我便将他的兵马全部归还,孤身一人深入西域,再起炉灶重整旗鼓。”

  “不过恕我直言,就算我愿意将这些兵马全部归还,这些兵马也未必全数愿意回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如果发展到这一步,我想我父皇恐怕便会动对我用兵的心思了吧?”

  “不过这也在我的计算之内,倘若我父皇果真要对我用兵,我便命人将楼兰通往玉门关途中所有的绿洲捣毁,彻底切断大汉与西域的往来之路!”

  “倘若我父皇不顾如此天险都还要将我剿灭……”

  “我既然能够在姑师仅用数千骑兵将两万匈奴人戏耍于股掌之间,那么我父皇的兵马穿越近两千里的绝境,而我在楼兰以逸待劳,你说我与我父皇对阵将是孰胜孰负,大汉又将何去何从?”

  “舅父,你也断然不希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我与我父皇彻底反目成仇吧?”

  “你!你这混账,你怎敢有如此想法?!”

  听过这番话,卫青只觉得体内的肾上腺素都无法自持的涌了出来,原本因为肝疼而有些虚弱的他此刻不知道有多精神。

  或者,也可是说是又惊又惧。

  他是万万没想到,刘据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这已经不是惊天,也不仅仅是要将天捅一个窟窿,这分明就是要将天地颠覆!

  “舅父,我知你这回带了万余从北军南军中抽调出来的精兵强将,你现在一定在想,立刻下达军令借如此兵力将我强行控制下来,先带回长安再说吧?”

  刘据却面色平静却又郑重的望向卫青,一字一句的道,

  “若舅父执意如此,我也早有准备,你麾下的军队未必便能讨得便宜。”

  “不过还是恳请舅父三思,开弓没有回头箭,舅父一旦这么做了,今日便是我与我父皇彻底撕破脸的日子,我说到做到。”

  “……”

  卫青此刻已是无言以对。

  他仿佛今天才第一天认识刘据,哪怕经历了此前诸多令人头疼又令人惊艳的事情,他也无法再看清刘据这个外甥了。

  这个外甥好像有三种形态。

  第一种形态,便是最为乖顺的小时候,懂事,懂礼,懂节,令人安心。

  第二种形态,则是遣散门客之后,出征西域之前,乖张、跋扈、行事冲动,不顾后果,令人烦恼。

  第三种形态,就是现在……

  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但却又高又大,宛若一头巨兽,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无法看清全貌,令人不知如何应对。

  “舅父,你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刘据也不急于让卫青表态,只是又道,

  “若舅父决定助我,我便告诉你我的计划,让你看到我的分寸,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走到与我父皇撕破脸的地步,咱们卫霍两氏也绝不会有人受伤。”

  ……

  嘱咐韩增与韩凌照顾好卫青。

  刘据回到住处,立刻休书一封,命人装入羽檄筒内,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这是一封送给刘彻的密信。

  密信中只有几句话:

  ——【父皇,我舅父已身患绝症,恐怕命不久矣!】

  【此事我舅父离京之前已有端倪,只是太医署前去诊疗却不明就里,如今我暂时隐瞒下来,请父皇也代为隐瞒。】

  【在我舅父最后的生命里,作为外甥儿臣希望为他做些事情。】

  【因此儿臣跪请父皇恩准他暂留西域,再披战甲与匈奴一战,给龙城飞将一个圆满落幕,儿臣感激涕零!】

  这封密信是刘据的真情流露,同时也是他顺势而为的计谋。

  刘彻与卫青之间的君臣默契绝非常人可比。

  卫青“适可而止”,刘彻又怎会不知卫青在“适可而止”,因此他看到密信的时候,也一定明白刘据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这个要求。

  刘彻不能拒绝,也不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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