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慕苑。

  “这……”

  得知廷尉正在大肆抓捕方士巫师的消息,刘闳亦是蹙起了眉头,

  “卜相,事情发展和我预想的怎会如此不同?”

  “据哥哥得知了我与石庆那些人的阴谋,就算念及兄弟之情,没有立刻命廷尉将我抓了,也该率人前来逐慕苑与我当面对质吧?”

  “等据哥哥来时,我先假意刺杀绝了兄弟之情,再‘被迫’将计划与反对他的人和盘托出,最后当着据哥哥的面自尽,据哥哥必定悲愤交加,也就有了对那干奸佞虫豸动手的理由与狠心。”

  “而发生了如此严重的谋逆之事,那干奸佞虫豸已经与我一同绑死了不臣之名,哪怕据哥哥对那干奸佞虫豸做的再绝,杀的再多,也永远站在正义一方,无论是在坊间还是史书中应该都不会留下恶名。”

  “可是现在,据哥哥明明已经知道了计划,却并未来质问我,也并未抓捕那干奸佞虫豸,反倒是先命廷尉抓起了这些方士巫师……如此一来,计划还怎么实施下去?”

  “你说,据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卜式对此也分外不解,皱着一张老脸冥思苦想:

  “老臣也不太明白……不过太子这一步倒的确是实现了釜底抽薪,此时再发动舆情诬陷他利用巫蛊诅咒陛下,怕是也难以取信于人了。”

  “殿下,你说有没有可能,太子心中其实另有打算?”

  “就算如今的反应与我们预想的不同,最终也是疏通同归,这干奸佞虫豸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会是什么打算?”

  刘闳依旧完全没有头绪,忍不住问道。

  “老臣若是能够猜到,又怎会坐视殿下如此烦恼?”

  卜式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

  “不过太子此前行事便不走寻常路,偏偏最终又总能出奇争胜,这回说不定也是一样。”

  “老臣对太子有信心,殿下也该相信太子的本事,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西域大杀四方,彻底解决匈奴之患的,仅凭这一点,大汉便无人可出其右,何况这些个见不得阳光的奸佞虫豸?”

  “话虽如此……”

  刘闳并未因为卜式的话宽了心,眉头也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我其实不是对据哥哥的本事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害怕不能帮上据哥哥的忙,甚至是帮了倒忙。”

  “我刚才开始在反思一个问题,是不是到了我父皇和据哥哥的高度,看待人和事的方式也会变得有所不同?”

  “所以我父皇总是对这些奸佞虫豸睁只眼闭只眼。”

  “而据哥哥也看见了我父皇所见,想到了我父皇所想,唯有我一人还看不透。”

  “因此据哥哥才会是如此反应,不似我所想的那般,在收到密信之后以雷霆之势剿灭我与这干奸佞虫豸,而是做了我未曾预想过的举动?”

  “这……”

  听了刘闳的这番话,卜式的眼神悄然发生了改变,仿佛打开了一扇从未进入的门扉,

  “殿下,你成长了,思想恐怕已在老臣之上!”

  “的确,处于不同的位子与高度,看待人和事的方式必然不同。”

  “陛下能够成为百年难出的雄主,太子能够超越卫青、霍去病成为大汉第三璧,必是拥有我们难以企及的思想高度,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们没有那样的高度,看不透也不必强求。”

  “如今殿下已经将该做的做到了极致。”

  “接下来不如放宽了心,静看太子殿下如何施为,这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

  甘泉宫。

  “廷尉正在大肆抓捕居于长安的方士巫师,连朕养在未央宫中的方士巫师也不放过?”

  听过苏文的禀报,刘彻亦是一脸不解,

  “这个逆子与这些方士巫师究竟有何仇怨,怎地三番五次的与他们过不去,定要将他们斩尽杀绝才肯罢休不成?”

  “奴婢听说,殿下此举是为朝廷安全考虑,杜绝再发生封禅大典期间的事情。”

  苏文躬身补充道。

  “是么?”

  刘彻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他总觉得刘据此举有含沙射影的嫌疑,毕竟大汉求仙问鬼的风气能够今日的鼎盛,他这个引领潮流的天子功不可没,难免有些心虚。

  而他之所以心虚,也与这场封禅大典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因为神龙没有在封禅大典上下来接他登天,这已经让他对这些方士巫师的言论产生了动摇。

  而安馀和霍嬗的事情,即使没人当他的面提醒,也已经令他怀疑那所谓的借寿仪式就是一场骗局。

  这让他显得很呆,尤其是在刘据面前显得很呆。

  刘彻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怎会甘心在刘据面前示弱?

  如今刘据忽然命廷尉大肆抓捕居于长安的方士巫师,这自是越发就给了他一种正在被刘据揭他短的感觉,心里自是有些不满。

  “另外,长安坊间的舆情还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动。”

  苏文接着又道,

  “有些地方流传出了太子殿下利用巫蛊诅咒陛下,致使陛下龙体欠安的言论,不过这种言论流传不广,也没多少人相信,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有人信就怪了!”

  刘彻好笑道,

  “刘据自东莱候神时,就不信这些方士巫师,砸起他们的饭碗来不遗余力,还屡次因为这些事情顶撞朕。”

  “如今他又命廷尉大肆抓捕这些方士巫师,这样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否则巫蛊诅咒这么有用,他会不怕这些方士巫师使用巫蛊之术报复?”

  “再者说来,朕是装病,又不是真病,连这个前提都不成立,朕第一个就不可能相信这种谣言。”

  “不过……朕才命刘据听政不久,长安便出现这样的谣言。”

  “可见朝野之间不希望刘据继位大统的人不在少数,这件事朕便不得不关注了,你记下此事,等朕回京之后,命卫伉暗中彻查!”

  “诺。”

  苏文躬身应了下来。

  “比起此事,朕倒更关心刘据在明日早朝上首次听政的表现。”

  刘彻又沉吟着道,

  “既然有人不希望他继位大统,便一定会想办法在早朝上给他出些难题,这将是他继位大统前最重要的考验之一。”

  “希望他不要令朕失望,也让文武百官好好领教一下他这些年在西域的长进。”

  “不过朕其实更希望这些人能给他一些教训。”

  “也教他尽早知道,朝堂博弈与领兵打仗究竟有何不同,这些老狐狸如何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帝王因何行的是孤寡之道?”

  “免得今后真对他们掏心掏肺,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

  “……”

  听到“掏心掏肺”四个字,苏文的心脏不自觉的揪了一下。

  这就是“知子莫如父”么?

  刘据的确有与人“掏心掏肺”的习惯,他怀疑刘彻眼中的这些个老狐狸也未必遭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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