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

  此处距离长安三百余里,因此尽管刘彻对这次早朝很是在意,也直到第二日晌午才收到了相关的密报。

  “这个逆子的癫病又犯了?!”

  看过密报,尤其是得知刘据在朝堂上推行推动的那两项国策之后,年近六旬的刘彻几乎从龙榻上弹跳了起来。

  “……”

  苏文这次干脆就是跪着呈上密报,见状心中暗自叫苦,又将身子伏低了一些。

  他也想不明白刘据究竟在干什么。

  前些日子刘彻称病离开长安,本意是制造出短暂的权力真空,让刘据放开手脚查案,也让刘闳和那些乱臣贼子露出狐狸尾巴,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

  结果前脚刚走不久,刘据就开始抓捕方士巫师,连刘彻养在未央宫内的方士巫师也未能幸免于难。

  这事把那些个在甘泉宫中奉旨画法的“神君”都吓坏了,一个个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才几天功夫便各个顶起了黑眼圈,甚至有人主动跑来向刘彻乞骸骨,刘彻不准,竟还有一个“神君”半夜投了井。

  不过这事刘彻倒并未在意。

  毕竟刘闳和那干乱臣贼子搞出来的“借寿仪式”,便与南越巫师存在直接干系,刘彻自然也能理解为刘据这是终于放开了手脚,打算趁他不在大查特查。

  他还期盼着刘据能从这些方士巫师身上查出一些关键线索,在这次早朝上对刘闳和那些乱臣贼子发难呢。

  结果千算万算,任谁也没能想到。

  刘据非但没有在这次早朝上提及与此相干的事,竟出人意料的搞出了这么个真会将天捅出一个大窟窿的幺蛾子?!

  苏文虽然没有“领尚书事”的职责和权力。

  但作为刘彻最亲近的近侍,这些年也没少替刘彻审阅和批复奏疏,就算是一些关键的政事,也时常是刘彻口述,由他代笔拟诏。

  因此刘彻对待许多事情的看法、方针和思想,苏文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不少。

  故而就算刘彻不说,他也深知这两项国策问题何在,又会对朝局产生怎样重大的影响。

  苏文记得刘彻每次推出新的变革法令之前,总会自言自语的念叨这么一句话: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故朕当其劳,以逸遗后世,就算劳民伤财,岂不为贤君乎?”

  因此若是真能这么干,刘彻绝对早就已经干完了,根本轮到刘据来做这个显眼包!

  而且苏文确定。

  刘彻在这前肯定绝对没想到,他只是让刘据暂时听政,刘据居然直接就敢开启变法,而且是丝毫不考虑后果的乱变。

  就连苏文都忍不住想当面问刘据一句:

  “殿下都是太子了,为何还要造反?”

  如此沉默了片刻,刘彻似乎冷静一些,目光亦深邃了许多,忽然又开口问道:

  “苏文,你如实告诉朕,你觉得刘据是否患有反复无常的癫病?”

  “回陛下的话,奴婢从未觉得殿下患有癫病。”

  苏文连忙答道。

  “那你再告诉朕,刘据是否欠缺心智?”

  刘彻又问。

  “恕奴婢直言,殿下虽有时行事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等事后再去回顾殿下的行为,便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皆有明确的目标,并且每次都能实现目标,哪怕有时会惹陛下发怒,却也始终把握着尺度。”

  苏文沉吟着说道,

  “因此奴婢以为,殿下绝不是欠缺心智之人,恰恰相反,殿下具有过人智慧。”

  这是苏文的心里话,自刘据多年前忽然与他“掏心掏肺”开始,这种感受就在不断加深,每一次看似荒唐的事件,事后再去细细回看,便会发现都有着类似的细节。

  甚至刘据每一次忤逆刘彻,都像是计划好的一般,都在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服务。

  所以刘据才会被刘彻派去治水、派去镇抚南越国、派去征伐西羌、派去东莱候神、派去东巡寻女,派去朝鲜半岛寻找海外银山、派去征伐西域……

  然后就有了毁堤淹田反倒因祸得福,有了镇抚南越却令收服了整个南疆,有了西羌覆灭河西走廊再无忧患,有了刘据造神灭神、刘彻太液池联动,有了彻底整饬河间郡官场吏治,有了朝鲜半岛的那座都护府和那座海外银山,有了驱赶匈奴西迁、大汉国境顺势扩张至葱岭以西的大好局面……

  这些事情之中有许多秘辛不为外人所知。

  就连苏文都是一知半解,但他常年在刘彻身边伺候,又怎会看不出来,刘彻与刘据其实一直以来都维持着某种微妙且外人无法察觉的默契?

  甚至这种默契,就连刘彻与刘据自己都未必有所察觉,偏偏两人却又总能达成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

  这些都只有苏文这个夹在中间的外人,才有机会感觉的到。

  只是苏文不敢说出口来,因为像刘彻那般自我自负的人,对这种疑似被旁人牵扯着联动与配合的事情,天生存在本能的抗拒。

  “嗯……”

  听了苏文的话,刘彻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深邃的眼眸望向长安的方向,目光缓缓流转,不知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冷冷笑了一声:

  “呵呵,朕听见这个逆子在召唤朕了,去备车吧,即刻回京!”

  ……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相关这两项国策的诏书已经传遍了京畿与关内三辅之地。

  传递诏书的使者可以走畅通无阻的驰道,因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除去一些极为偏远的地区,诏令不到二十天的功夫,便可以传遍全国的大部分地区。

  与此同时,李广利负责的下乡戏班也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宣传阶段。

  需知在这之前,应该是多年之前,刘彻便已经命令各个郡县堂部成立了专门的戏班,代替那些儒生和贤良文学成为自己的喉舌,因此现在宣传政策,只需向各个地方下发由李广利加班编撰而成的戏本,经过简单排练就可以开启宣传工作。

  而随着诏书下达,京畿地区与关门三辅之地很快就炸开了锅。

  各地的官员士绅、贤良文学、王公贵族、望族豪强全都激动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不满,试图歪曲这两项国策的真正目的,在民间煽动起更加激烈的情绪。

  毕竟,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而夺人钱财的同时,还要断人仕途,那就更是如同刨人祖坟了。

  那么他们这么做有没有用呢?

  自然是有用的。

  在这种类似农场主经济的社会结构中,这些个官员士绅、贤良文学、王公贵族和望族豪强在地方百姓心中的影响力,有时甚至要大过朝廷,而对于政令法令的解释权,也通常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因此要煽动百姓的情绪,自然也是他们更加得心应手。

  何况各地的下乡戏班虽名义上隶属于朝廷,但也同样受制于各地官府,这就给了他们阴奉阳违的可能性,略为使些手段便可以拖延或是阻止下乡戏班进行及时的宣传,甚至若这些人联合起来施压,都可以做到让下乡戏班演出的时候,下面无一人敢前去观看……

  与此同时。

  丞相府。

  “我倒真没想到,刘据竟真敢强推这两项国策。”

  石庆捋着胡须,脸上的表情比前几日轻松了不少,

  “难道他身边的人都是些麻糜不分的蠢材?”

  “就算他身边皆是蠢材,公孙贺与韩说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吧,他们一个是刘据的姨夫,一个是刘据的岳父,若刘据倒台了,他们也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居然不加以劝阻?”

  身旁的石德也是笑着询问:

  “父亲,刘据这两日又没了动静,要不儿子再去博望苑探一探消息?”

  “去什么去?等着看好戏便是了。”

  石庆瞅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你现在做该做的是与他划清界限,免得他倒台的时候将你牵扯进去。”

  “何况刘据手中有那份名录,早已信不过你了,你就算去了,也断然探不出真实有效的消息,反倒可能被他利用。”

  “因此眼下去在意他,倒不如在意一下此事中最大的变数。”

  石德闻言微微一怔:

  “父亲,这最大的变数是……”

  “陛下。”

  石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沉闷的道,

  “若陛下就此驾崩,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可是若陛下这回没有驾崩,我们便必须好好计划一下,如何阻止刘据与陛下相见,不让陛下看到刘据手中的那份名录了。”

  “否则就算刘据倒台,我们怕也有些麻烦。”

  “父亲的意思是……”

  石德闻言眯起了眼睛,压着声音抬手在喉咙前做了一个手刀之势。

  “想什么呢,石家的百年名声还要不要了!”

  石庆当即抬手给了石德一个暴栗,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我只是说有些麻烦,却也并非无解。”

  “刘据那份名录空口无凭,如今又搞出这么大的乱子,陛下就算没有驾崩,回来之后也不得不优先抚慰民心以安天下。”

  “何况那份名录牵扯甚广,正所谓法不责众,我们的心也是民心,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对我们开刀,岂不与抚慰民心以安天下的意图相悖?”

  “我所说的麻烦,是我们自此便可能受到陛下猜忌,恐怕不得不寻找机会急流勇退了。”

  “不过这也不打紧。”

  “陛下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想来已经没几年了,因此只要保住石家的百年名声,自此养志闾巷,阖门自守,明哲保身。”

  “只要熬过了这几年,等到陛下驾崩新主登基之后,依旧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反正经过此事,刘据已绝无希望继位大统,说不定陛下为了安抚民心,还不得不拿他开刀,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倘若将来继位大统的人是刘闳,从龙之功犹在,那就更妙不过了……”

  石家在大汉还真有着相当不错的百年名声,石庆的父亲石奋号“万石君”,十五岁时便开始伺候汉高祖刘邦,接着又历经多朝,一直侍奉到景帝时期,如果将中间的两个废帝都算上的话,他直接就是六朝元老。

  并且在为官的过程中,石奋历来谨小慎微、为人谦逊,教育儿子也颇为严格,逐渐在外界眼中营造出了孝敬、严谨的家风。

  这就使得石奋亡故之后,石家人在朝野之间依旧有着极好的名声。

  就连石庆此前能成为太子太傅,如今又能成为丞相,皆与石家的名声不无干系。

  ……

  博望苑。

  “殿下,下官这几日听到了许多非议……”

  郭振欲言又止的对刘据说道。

  长安是大汉的政治中心,每有诏令最先通达、执行也最为得力的自然也是长安。

  如今那两项国策推出之后,长安都出现了诸多非议,长安以外的地方自然更加困难重重。

  “我知道了。”

  刘据却无所谓的淡然一笑,依旧头也不抬的逗弄着养在苑内的两条细狗。

  不只是郭振忧心,所有关心刘据的人这几日也都忧心忡忡,卫子夫更是三番两次命人前来劝说。

  这次刘据倒并未躲着卫子夫,还特意领着义妁、韩凌和迪丽拜尔,再加上刘弗陵和刘病已两个孙儿进宫去见了卫子夫一回。

  补充一下,韩凌生的也是个儿子。

  这回刘据懒得浪费脑细胞,干脆征用了汉宣帝的名字,如此历史上的汉昭帝、汉宣帝两任皇帝就都成了他的儿子,光是听着就稳如泰山。

  只是就算如此,也依旧没人知道刘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只能看着干着急。

  “殿下……”

  郭振心急如焚,还想说些什么。

  却听刘据终于抬起头来摆了摆手:

  “时候差不多了,去吧,为我备车,再从我的亲兵中挑十个擅射的弩张士携带弓弩前来见我,咱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殿下,长安城禁弩。”

  郭振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的提醒。

  “我知道,所以你要秘密行事。”

  刘据笑道。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我戾太子只想被废,我戾太子只想被废最新章节,我戾太子只想被废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