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善?这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去裁定别人的生死?”

  张九阳毫不客气地冷笑道:“好一个原来此地终无鱼,无鱼便是无余,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给石鼓镇的百姓留一点活路。”

  格桑尊者淡淡道:“他们本就没有活路,我不过是提前结束他们的痛苦,一时的心慈手软,那不叫善,只会延长这种痛苦。”

  “说得好。”

  张九阳突然大笑一声,道:“老和尚我看你活得也挺痛苦的,所谓的天葬秘术,代价不小吧,与其让你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让我出手帮你解决痛苦,如何?”

  格桑尊者微微皱眉。

  “施主莫要将老衲和他们混为一谈。”

  “可笑,只许你来帮别人结束痛苦,就不许别人帮你解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活了六百年都不愿去死,凭什么让别人去死?”

  张九阳摇头失笑,人活得越长,修为越高,果然就越是高高在上。

  这位当今西域第一人,格桑尊者也不例外,他仿佛将自己看做神明,可以轻易决定众生的生存和毁灭,但当轮到他自己身上时,又无法接受了。

  真够双标的!

  “而且你敢说,你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想法,是想惩罚这些曾经迫害过双面佛的百姓?”

  对于这一点,格桑尊者并不承认,而是道:“不敬佛门,伤害吾师,本就该罚,但我见他们陷入咒术中不可自拔,心生悲悯,出手帮他们解脱,实乃以德报怨,放下仇恨之举,老衲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

  张九阳冷笑一声,道:“对那位徐掌柜,你也无愧于心吗?”

  格桑尊者微微一顿。

  “观自在大罗密咒,我可是熟悉的很,徐掌柜以前虽然爱财,但并不会如此不择手段,为何会突然性格大变?”

  “还有他并非蛇妖,为何却会了妖法,是谁在背后教唆他下毒?传他法术?”

  张九阳的声音让三宝为之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格桑尊者。

  “不错,是我。”

  沉默片刻后,格桑尊者并未隐瞒,而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为,为什么?”

  三宝质问道,对这件事他确实怀疑过,徐掌柜虽然有些贪财,但同仁药铺也是石鼓镇的老字号了,几十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下毒卖药了?

  原本他还以为徐掌柜是妖,现在看来,徐掌柜不过是被利用了。

  “我确实用了观自在大罗密咒,但此术只能放大人心中的恶念,却不能无中生有,如果他心无贪念,又怎会被我蛊惑?”

  三宝用力摇了摇头,大声道:“不对,人心皆有恶念,所以才需要佛法感化,你用神通去考验凡人,和用水去考验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格桑大师,你修的已经不是佛法了,而是魔道!”

  面对这位享有盛名的佛门传奇人物,三宝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竟然敢坚定地称其为佛道,声音铿锵有力,义愤填膺。

  格桑尊者倒也并不生气,或者说,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早已降住了内心深处的所有情绪,忘记了该怎么生气。

  “孩子,是佛是魔,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甚至连佛祖说了也不算,只有赢的人……说了才算。”

  “还是那句话,众生皆佛,便天下无佛,那高高在上的佛位,注定只有真正的大慧根大毅力者能够坐上,等你经历再多一些就明白了,哪怕是标榜着众生平等的佛,也是分尊卑等级的。”

  “佛法,远比你想象得要残酷。”

  格桑尊者望着三宝,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唏嘘。

  他之所以会在这个小和尚身上花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除了看到对方资质过人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三宝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单纯,一心向佛,无比虔诚,三步一拜,数月时间行走万里,一直到神山之巅,膝盖和额头都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然后遇到了师父嘉烈尊者。

  可回想起来,那竟已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三宝,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张九阳出声道:“因为他想要让你认同他的理念,然后加入那烂陀寺,传承他的衣钵。”

  “所以他以观自在大罗秘术设计了这一出戏,暗中蛊惑徐掌柜下毒,想让你看清人的伪善和恶念,好教给你何为放下。”

  张九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格桑尊者如此行为,就和设计双面佛的大黑天佛祖有什么区别?

  一丘之貉罢了。

  看来六百年的漫长岁月,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加慈悲,反而越发淡漠,和那些神明越来越像了。

  三宝合十,念了声佛号,而后缓缓睁开双眼,一字一句道:“如果这就是放下,那我宁愿放不下,执念也好,着相也罢,我都不会放下。”

  顿了顿,他直视着格桑尊者的双眼,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四目对视,一双浑浊沧桑,一双清澈坚定。

  “以前放不下,现在放不下,以后也不会放下!”

  格桑尊者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波澜,望着那双眼睛,他突然想起了博格雪山上的天空。

  他拜行万里,三步一叩,最后累倒在神山之巅,那时他躺在地上,望着神山上的天空,也是这般的干净清澈,无瑕无垢,让年幼的他生出了一种极大的感动。

  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连那种感动都变得模糊和陌生了。

  良久,格桑尊者满是褶皱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以至于连皱纹都有些僵硬。

  他探出一只垂钓的手,像曾经出现在雪山的师父一样,摸了摸三宝的脑袋。

  “没关系,你放不下,我帮你。”

  轰隆!

  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阴云滚滚,顷刻间狂风呼啸,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迅速变大,将平静的水面砸出一道道涟漪。

  张九阳挺身上前,将三宝拉到自己身后,抬眸望着天空,眼中有着一丝凝重。

  “格桑尊者,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这里不是西域,而是九州,是大乾国境,汉人故土,你若是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张九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杀气。

  虽然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胜过这位六百年来的西域第一人,但这里是雍州,是大乾国土。

  只要他能拖住片刻,两人交手的动静就足以吸引许多人的注意,别的不说,白云寺可就在雍州。

  身为禅宗祖庭,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雍州百姓被密宗之人屠杀。

  而且张九阳还有一张底牌,那就是岳翎。

  岳翎在葫芦中闭关,已经度过了最紧要的关头,曾传音给他,若是遇到危险需要帮忙,她随时可以破关而出。

  只是张九阳不想轻易打扰她,她现在正在消化九天玄女观想图的收获,多闭关一天,好处便更多一些。

  这也是他为何敢离开葫芦的原因。

  现在的岳翎,修为又有了一次突飞猛进,可能还传承了九天玄女的神通,说实话,张九阳都未必能打过了。

  两人联手,当世能匹敌者寥寥无几,就算是面对格桑尊者这种享誉六百年的传奇人物,也有信心与之一战。

  “年轻人,吾师在六百年前,曾和玉鼎宫的最后一位掌教苗真人斗过法,惜败一招,引为憾事。”

  他露出回忆之色,叹道:“玉鼎宫的法术确实了得,苗真人亦是惊才绝艳,只是不知传到你这里,是否还有他当年的风采?”

  “六百年前,我只是个端茶倒水的童子,今日,便会一会你这玉鼎宫的传人,帮吾师弥补遗憾。”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动摇。

  张九阳并不感到意外,眼前的这位,可是活了六百年的西域宗师,心志之坚韧,绝非他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雨水越下越大,已是狂风暴雨,但不管风雨多大,却都自动避开了张九阳,无法淋湿他的衣衫。

  “尊者好狠的心肠,看来是想用大雨淹没了整个石鼓镇。”

  张九阳眼中有阴阳二气流转,以六爻卦术掐指一算,此雨将持续一个时辰,共得水九尺三寸零四十二点,刚刚好将整个石鼓镇淹没。

  男女老幼,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部都要被这场暴雨吞没!

  果然,此人呼风唤雨的神通已经臻入化境,直接精准到了毫厘,单是这门水行之法,就已经堪比纪大统领了。

  “好一场大雨,散了未免可惜,格桑尊者,你这雨我要了,借某一用。”

  张九阳瞳中精芒一闪,他没有选择施展玉鼎三十六法中的祈雨求晴,虽然现在的他也能呼风唤雨,但却并没有信心能够在这方面强过对方。

  既然如此,就用个保险点的。

  张九阳一拍腰间的紫金葫芦,笑道:“葫芦老爷,你不是总抱怨口渴吗?这场大雨,便请你喝个痛快吧!”

  下一刻,紫金宝葫芦化作宝光冲天而起,并且越变越大。

  噗!

  葫口大开,绽放出万千华光,散发着无穷吸力,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让周围的虚空都泛起涟漪。

  八方风雨,皆入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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