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周日。

  《十月》编辑部,乃至燕京出版社对这届的文学奖重视到极点,简直是掏了血本。

  会场布置得隆重,邀请的不仅仅文艺界,媒体界、出版界,甚至还有演艺界。

  方言作为主办方工作人员,被分配的工作是接待从全国各地前来领奖的作家。

  既有蒋紫龙、陆遥、铁甯、王安逸等老朋友,也有刘心午、程玙等刚认识的新朋友。

  当然,还有一位是方言必须亲自去接他来的,那便是石铁生。

  “铁生!”

  “岩子!”

  当方言推着石铁生出现时,蒋紫龙、铁甯等人立刻一拥而上。

  石铁生笑着打招呼,黑色镜框后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有时还透着几分孩童般的狡猾。

  “可惜老莫没来。”

  方言环顾四周,讲习所小分队里就缺了他一个。

  “他呀,正忙着把我的《人生》改成电影剧本呢。”陆遥透露说吴天名通过西影厂内部的民主选举,已经成功当选新一任厂长。

  接着默默把烟掐灭,“来的时候,吴厂长和老莫还托我问你《大秦之裂变》的剧本呢。”

  “让他们放心,第一稿写得差不多了。”

  方言摆了摆手。

  “岩子,你可真够忙的。”

  铁甯和王安逸互看了一眼。

  “可不是嘛,不说《大秦之裂变》电影剧本,就今天这么大的颁奖大会,要组织,要筹备,要安排,也肯定少不了岩子忙活的。”

  古桦感慨道,“就这,还能抽空来趟湘西采风,写出那么好的《那山那人那狗》,有时候我真想剖开岩子的胸,看看是不是七窍玲珑心,怎么这么能一心多用?”

  “老古说到根子上了。”

  蒋紫龙苦笑连连。

  《那山那人那狗》一经发表,本来自己写机械方面的都写到一半了,没成想,津门作协和机械系统的领导找上了他,没多余的要求,就是作品能达到方言这篇的水平就好。

  “谁说不是呢,我也一样!”

  “我也是。”

  听着陆遥、铁甯他们的抱怨,王安逸两眼瞪得溜圆:“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没想到大家都一样啊。”

  “岩子,看来你是罪大恶极啊!”

  石铁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没错,罪大恶极!”

  面对摸鱼党的“众怒”,方言尴尬地笑了笑,来了一招话题转移大法。

  从他们为不同领域系统创作的作品,聊着聊着,聊到了他们的下一部作品。

  蒋紫龙、古桦他们已经有些许头绪。

  陆遥更是如老黄牛般,吭哧吭哧,不声不响地把《在困难的日子里》写了一半。

  眼见就连好姐妹王安逸都在准备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原地踏步的铁甯不免心急。

  毕竟,朋友们都在进步,自己怎能落后!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焦虑,纷纷出起了主意。

  “最近爱情文学盛行,不如铁甯也试试这个方向?”

  “………”

  “华夏女排夺冠,这个题材怎么样?”

  “说到女排,我记得报纸上登过岩子的新闻。”

  此话一出,众人把目光纷纷投向方言。

  铁甯也一样,“那篇报道我看过了,‘如果奇迹有颜色,那一定是中国红’,岩子说得可真好,真的是太应景了!”

  石铁生侧目而视,“岩子,你怎么看?”

  “我觉得吧,咱们的铁甯同志擅长写身边的事,以小见大,由浅入深……”

  方言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来龙去脉。

  铁甯耐心地听着,当听到文化衫和背带裤等时兴的服饰,眼前瞬间一亮。

  “衣服!?”

  “没错,衣服,满大街穿着文化衫的女青年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方言给出了一個思路,“服装的解放,何尝不是种思想的解放,美的解放。”

  “也是女性的解放!”

  铁甯突发奇想,脑海里浮现出红衣服。

  “想到了什么对吧?”

  方言笑眯眯道。

  “老古想剖开你的胸,看看你的心怎么长的。”铁甯不禁兴奋道:“小方老师,我倒想敲开你的头,看看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伱们也忒残忍,这是多么想肢解了我?”

  方言摇头失笑。

  “不是肢解,是解剖你这只麻雀。”

  石铁生冷不丁地来一句。

  “哈哈哈,铁生说得好!”

  顷刻间,会场中充满快活的空气。

  …………

  颁奖大会,所幸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流程,没有出大的岔子,圆满落幕。

  这是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跟全国短篇中篇奖相比,获奖作品在选材、形式和风格不尽相同,让蠢蠢欲动准备创立文学奖的各大刊物大开眼界,原来颁奖还可以这么颁,《十月》首开类型奖风气之先。

  在整场大会里,方言无疑是最亮眼的大赢家,四上榜单,包揽四奖。

  会后,同样也是大赢家。

  陆遥、铁甯、王安逸等人都承诺会把新作投给《十月》,收获满满,和众人约好离京之前好好聚一聚,下馆子狠狠地搓上一顿。

  “明儿都来啊,不见不散!”

  方言推着石铁生,走在人烟稀少的大街。

  “这是我有生以来,拿的第一个文学奖。”

  石铁生翻了翻手里的证书,百看不厌。

  “这只是个开始,你今后肯定能拿更多的奖,包你拿奖拿到手抽筋。”

  方言半开玩笑说。

  石铁生把证书合上,“岩子,谢谢你。”

  方言刚要张嘴,就听他说前不久上医院做全方位的体检,结果检查出了肾病,但好在发现得及时,控制了下来,要不然继续恶化下去,可能这一辈子都只能插管了。

  “如果那样,还真没法跟你们去陕北了。”

  石铁生不无感慨,“多亏了你的提醒。”

  方言拍了下他的肩,“按摩要坚持做。”

  “这下我得更加努力地创作,不只是为了母亲,也要多挣点钱治病。”

  石铁生点了下头,“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方言注意到他情绪不高,替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毯子,出声安慰了几句。

  石铁生语气里透着丝苦闷,明明在自己觉得好日子要来的时候,厄运又降临了。

  “最近遇到个老大爷,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方言慢悠悠地推着车,慢悠悠地说故事。

  一对盲人翻山越岭,靠弹三弦说书为生,老瞎子日日不停地弹琴,只为了每天多弹断一根琴弦。

  原来老瞎子的师傅死前告诉他,只要诚心诚意地弹断一千根琴弦,打开琴匣,就能得到让自己复明的药方,而当他用了50年的时间,历经心血,终于弹断了一千根琴弦。

  拿着药方去抓药的时候,别人才告诉他,那药方其实只是一张白纸。

  “白纸?”

  石铁生一怔。

  “没错,就是白纸!”

  方言说:“那一刻,老瞎子感觉世界崩塌,人生仿佛失去了意义。”

  石铁生琢磨出故事的深意,一声不吭。

  方言问:“如果换成你是这个老瞎子,你会怎么跟徒弟说这事呢?”

  石铁生沉吟了片刻,“我会把这个‘药方’放进小瞎子的琴盒,并告诉他好好弹琴,弹断1000根琴弦的时候,就可以拿到药方,重见天日。”

  “你猜得可真准!”

  方言笑了笑,“不过数目不对,不是1000根,是1300根。”

  “原来这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活着的意义。”石铁生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方言看到他陷入深深地思考,也不去打扰,默默地推着车。

  石铁生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岩子,这个故事能让我写吗?”

  “你要写成?”

  “嗯,我觉得这个故事对我有一种吸引力,让我有写下来的冲动。”

  “当然可以,不过你这稿子我可要了。”

  “没问题!”

  石铁生沉浸在这个故事里,“本来我未必适合当作家,没想到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路上来了。”

  方言说:“那就不要回头,义无反顾,向前看!”

  “对,向前看!向前看!”

  石铁生突然精神一振。

  方言提醒道:“铁生,你可要抓好了,我要加速了。”

  “加速?”

  石铁生突然感觉到一阵推背感,原来是方言正在使劲地推,车速惊人。

  “呜呼!”

  方言喊了一声。

  “呜呼!”

  石铁生受到感染,也跟着喊了声。

  这一刻,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飞一般的感觉,唯一缺点的就是,有点冷!

  果然,方言不当人,也没把他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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