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星月皆明。

  高柳城百里之外。

  小型净地之外。

  只见一人,躬身拜于黑暗中,卸下身外的一个瓷罐。

  旋即迈步,走入净地当中。

  内中篝火照明。

  相隔二十步,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一棵柳树,扎根于净地当中。

  啪地一声!

  篝火之中,柴火燃烧,迸出火,似乎惊醒了这一切。

  前方的景象,倏忽变幻。

  再是细看,不见柳树,只见一个老者,衣着朴素,盘膝而坐。

  “借用小神尊本源,来炼精化气,随着真气增长,他越来越像是一棵树了。”

  来人心中叹息,暗道:“非属自身本源,终究不能纯粹,从他晋升炼气境那一刻,他就不是他了……”

  按照此前探索古迹获悉的说法,纪老这一条路,随着修为越来越高,随着变化越来越大,便是逐渐杀死“本我”的意志!

  他心中这般想着,却露出笑容,快步迎上,躬身拜倒。

  “见过纪副教主。”

  “客气了。”

  纪老缓缓睁开眼睛,说道:“老夫前次失手,未能坐上副教主之位,你也不必行此大礼。”

  “纪老实在谦虚,前次三位共同出手,争夺功勋,结果亥爷身殒,农夫身化妖邪,唯独您能全身而退。”

  那中年男子,含笑说道:“放眼栖凤府,我劫烬当下强者之中,还有谁能与您争夺副教主之位?”

  他起身来,说道:“前次失手,今次如能得手,功勋自是足够了,单一个‘无常’的首级,就绰绰有余!”

  “老夫听说了,没想到只是打算泄愤,杀一个小辈,清净一些杂念,他竟然成了栖凤府当代第一天骄。”

  纪老冷笑了声,说道:“杀他本是一桩小事,未想耽搁几日,他摇身一变,备受各方关注……真是平白生出变故,麻烦得很。”

  这中年男子,轻笑了一声,说道:“也不麻烦,这不是听从您的意见,摧毁了净地,迫使无常出城,借机杀之?”

  “什么意思?”

  纪老怔了下,道:“老夫先前打算派人,引他出城,杀之泄愤……但又何曾说过,要摧毁净地?”

  那中年男子,不由惊愕道:“摧毁净地,不是您老传回来的意思?”

  纪老更是惊愕:“丰城一事过后,这几日里,你们何曾与老夫来往?”

  场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

  片刻之后,才听得中年男子涩声道:“此事,我须得回去,上报大老爷。”

  ——

  洞穴之中,水滴声接连响起。

  身着甲胄的男子,满面青色鳞甲,缓缓走入其中。

  “先前派了一位候选的神子,去见了纪老,可以确认,摧毁净地之事,非纪老授意。”

  “意料之中。”内中稚嫩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此前你派了谁,去见那老家伙?”

  “负责通报黎城众多事务的一名黑衣主事,他入我劫烬,已七年了,过往行事,都颇为稳重。”

  “人呢?”

  “失踪了。”

  “所以,伱是派了一个照夜人,过去找那老家伙,商议要事?”

  “那黑衣主事,乃是拜祟之人,按道理说,不该是所谓的照夜人……”

  “嗯?”内中稚嫩的声音,似乎有了三分怒意。

  “属下失职,请您责罚。”这青色鳞甲的将领,低沉着说道。

  “等此事过后,再去领罚。”那稚嫩声音,如是应道。

  “谢大老爷开恩。”这青鳞将领,忙是应道。

  “监天司倒是好手段,高柳城那位指挥使,确实不是简单的人物。”

  稚嫩声音叹息说道:“本想替纪老,料理一件小事,却忽然成了大事,这位指挥使,又胜了我一手……”

  青鳞将领不敢多言。

  而稚嫩声音则笑了声。

  “早年时候,高柳城内外,他与本座明争暗斗,筹谋布局,竭尽心力,各用奇才,麾下各有损伤,胜负参半,可算平手。”

  “数十年间,倒也在正面打过三回,一胜一负一平,但都要不了对方的性命。”

  “时至今日,本座彻底放开,再无桎梏,本领突飞猛进,可谓一日千里。”

  “但他却要保持人身,维持神智,以至于近年来,修为迟滞不前。”

  “若能再战一场,他已非我敌手了。”

  这个稚嫩的声音,笑了一声,悠悠道:“唯一能胜我半筹的,也就只有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计谋’,也好……他已经走到了尽头,在最后摧毁他这么一点‘谋划’,打碎他的心气,想必也该失控了。”

  随后这位劫烬的大老爷,不由得感慨道:“斗了大半生,是该彻底压死他了。”

  “他守了半生的高柳城,也守了半生的人族。”

  “让他失控以后,在城中作乱,死于人族之手。”

  “这才是高柳城监天司指挥使,最应该得到的下场。”

  ——

  天色渐明,临江司当中。

  林焰一番修行。

  真气再度增长。修为:炼气境(15/6480)+

  “九大净地,合而为一?”

  林焰想起此事,心情颇为沉重。

  他从陆公那里,获悉了隐秘。

  但是陆公,也并不知晓所有的真相,目前所知,都是陆公凭着渊博的学识,自行推断出来的。

  “陆长生、大城守、指挥使,都知道瞒不住老夫,但是……他们在向老夫,表达他们的态度。”当时陆公神色复杂。

  “态度?”林焰甚是不解。

  “他们都不希望老夫,进入古迹,借用古之镇物,走出最后的那一步。”陆公应道。

  “为什么?”

  “因为老夫会死。”

  “……”

  林焰想起了先前那一场对话,心绪愈发沉重。

  而回到临江司以后,便听得杨主簿匆忙小跑而来。

  “林小旗在城外。”

  “我派出去的,等天亮后,阳光起,验明正身,放进来就是了。”

  “可他带回来一个人。”

  “带回来一个人?”

  林焰不由怔了下,他是派遣小白猿,去寻找槐尊,怎么平白带回来一个人?

  眉宇微挑,说道:“带回来的人,等天亮后,直接领到临江司见我就是了。”

  杨主簿沉声道:“这人有问题,引得观天楼示警,已被城防守军给拦在城外了。”

  林焰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说道:“他带回来的,是拜祟人?”

  不待杨主簿回应,林焰快步走了出去。

  他径直来到城墙上。

  “五爷。”顾副统领顿时施礼。

  “不必客气,怎么回事?”林焰问道。

  “不知道,您麾下这名小旗,是在一刻钟前,到了城墙下,当时天还没亮。”顾副统领低声道:“显然是行夜路归来的……”

  “在他身上,有柳尊神庙灵禾姑娘的宝镜,是柳尊本体所制,所以在高柳城的周边,能够行走夜路。”林焰解释了一下。

  “可是他身边那人,背负邪祟。”顾副统领低声道:“刚才观天楼示警,不敢放他们进来……要不是认得林小旗,刚才就该万箭齐发了。”

  “我亲自来探。”

  林焰摆了摆手,指向东边,说道:“按规矩来,等阳光破晓,你再开城。”

  顾副统领连忙说道:“五爷不如等天亮再去探他们?万一是妖邪所化?”

  “无妨。”

  林焰摆了摆手,登上城楼,旋即翻身跃下。

  嘭地一声!

  落地闷响!

  林焰拍了拍衣摆的尘埃。

  “老爷!”

  小白猿连忙跑过来,指向身后:“他藏在槐尊的树干里,不吃不喝,已有两三天了!”

  林焰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戴着面具,但可见双眸紧闭,呼吸微弱,已是昏迷过去。

  隐隐约约,有一股邪气,从面具上传来。

  显然有一头邪祟,藏在面具里。

  “拜祟人?”林焰眉宇一扬,收回目光,稳道:“槐尊可交代过什么话?”

  “槐尊与我素不相识,但不知怎的,见了我就跟见鬼似的,也不对……它在野外,经常见鬼,也没这么怕。”

  小白猿说道:“但是他干儿子,就是那只鸟,说这个人,是咱们监天司交代的,要护着他。”

  它挠了挠头,说道:“槐尊觉得,这人是个灾星,庇护久了,肯定引来杀身之祸,本来打算把他扔了……好在我前去接应,所以槐尊直接把人抖出来,让我把他带回高柳城。”

  林焰走上前去,一边问道:“槐尊没说是什么人?”

  小白猿摇头说道:“没说,而且这家伙一直昏迷不醒,问不到话。”

  然后它伸手指了指那面具,又道:“他供奉的,只是一头游祟,没有灵智,凭着本能,跟山里的野兽,也没差别,路上总想吃我,被我锤得不敢冒头了。”

  “知道了。”

  林焰抬起头,喊道:“顾副统领,准备镇封的神盒……我要带他入城。”

  “五爷,咱们城防这边,都是武夫,负责抵御妖邪,尽力驱退,争取斩杀……”顾副统领探出头来,说道:“镇封邪祟,只有神庙烧香人能做到!”

  “没有镇封之物,就去找陆公借!”林焰说道。

  “是!”顾副统领顿时应了一声。

  “老爷,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把人绑了,送进城,面具摘下来,扔城外,不就得了?”小白猿问道。

  “面具摘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更知道他是个拜祟人。”林焰平静说道:“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光明正大,站在人前了。”

  “把他脸遮住不就得了?”小白猿说道。

  “面具里是他供奉的老祖宗,得随身带着……他供奉的是游祟,足见拜祟法并不高深,相距不能超出三千步,不然会有反噬。”林焰这样说道。

  “老爷这么为他着想,莫非认识他?”小白猿惊讶道。

  “不认识。”林焰神色复杂,说道:“但大约知晓他的身份了。”

  “他也是监天司的人!”小白猿顿时恍然大悟。

  “是,但也不是。”林焰叹息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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